周清芷容貌不俗,素有才名,又是周家长房嫡女,在这满是十几岁少年的场合中自然夺人眼目。这话一出,台下学子纷纷鼓噪起来,伸手起立自告奋勇者不在少数。
周清芷却闭眼随意指了一下,道:“便请这位学兄上台罢。”
众人纷纷朝着她的手势看去,随即哑然。
周清芷睁开眼,看向自己所指方向。
待看到那位“学兄”,她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古怪起来。
那位“学兄”正忙着用帕子擦嘴,似乎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不太雅观,因此动作迅速,三下五除二擦干净之后,便起身朝台上走来。
走到周清芷身前时,周清芷咬着牙低声问了句:“怎么是你?”
那位“学兄”——襄荷无辜地瞅着她:不是你指的我吗?
周清芷气结,登时暗悔自己指之前怎么没瞅瞅台下,好歹避开这混不吝的。可是她为了避嫌,不止在台上,在台下时便一直目不斜视,哪里会知道她坐在哪儿。
“快抽!”她咬牙道。
襄荷笑笑,随手自竹筒中掣出一签。
她瞅了瞅,先将竹签给周清芷看了下,又将竹签面向台下众人。
离台近的学子便朗声念了出来:“鸥鹭忘机。”
《列子》有载:海上之人有好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
宋人刘志方依此作七弦琴曲,是曰《忘机》或《鸥鹭忘机》,取忘却机巧,与世无争之意,琴曲浩荡捭阖,洋洋洒洒似江河月涌,又如平湖夕照,静若憩鸟。
襄荷将竹签放回竹筒,未再回头,径自下台去了。
台上三人,周清芷坐下,调了调弦。周清晗低头研墨,似乎无所知觉,周清柯却仍凝立不动,一双笑眼瞥着台下,只不知落在哪里。
调好弦,周清芷唤声道:“侍琴!”
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侍女便走上台来,行至周清芷身后,抬手举起一物,随即伸至周清芷眼前。
台下众人纷纷惊呼:“盲琴!”
襄荷方方坐下,便听到周遭人群发出的惊呼,不由朝台上望去。
心脏便陡然漏跳了一拍。
那侍女手中所拿的,赫然是一条白绫。
侍女动作很快,纤瘦白皙的双手灵巧迅速地将白绫绑缚在周清芷的双眼之上,随即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周清芷开始拨弦。
琴音轻轻淡淡地响起,宛如新月初升,倾照一江夜色。琴声渐至激昂,周清芷运指如飞,宛如月上中天,江面上沙鸥翔集,群鸟徘徊。
众人不由都仔细聆听。
正在这时,周清柯动了。
他没有拿笔,只是端起书案上一方磨好墨的砚台,也未细瞧,信手便将那满砚台的墨汁泼向身后空白的屏风!
雪白的绢上漆黑墨汁淋漓而下。
周清芷左手按弦,右手急揉,琴音急转直下,好似群鸟翔集,朝江面俯冲而下。
周清柯这才拿起书案上一支狼毫粗笔,在绢面上蘸墨挥洒。绢面上墨汁随着狼毫笔锋所至逐渐溢开,原本混沌一团的墨迹逐渐有了雏形,远山近水,沙鸥渔翁,虽只粗有胚胎,却形神肖似。
台下有学子喊出:“泼墨!”
周清柯听了,笔下不停,朝台下微微一笑,随即又从书案上端起一碗清水,朝绢面上泼去。墨汁浸了水,因水的多少,便有了浓淡之分,远山苍黛,近水茫茫,留白宛然。
周清芷的琴曲已弹至中段。
周清晗一直在书案边安静地磨墨,琴音至最高处时,他放下墨锭,自笔架上拿了笔。
但是,他伸出的是双手。
左右手,各持一支笔。
两支笔都饱蘸了墨汁后,他提笔走到屏风前,双手齐下,在画面留白处挥洒下来。
台下有人惊呼:“双手书!”
书是行草,笔是兼毫,墨是上好的松烟墨,双笔势走龙蛇,墨迹淋漓而下,留白处便添上两行落落洒洒的行草。
周清芷的琴音渐淡。
海潮退去,群鸟高栖,月至西天,启明星悬。
周清柯逡开最后一团墨汁,浓墨绘就的飞鸟化作近处浅淡的山影,白茫茫江面上,只余一二沙鸥,映着江上明月,江边渔翁,形态自得,翩翩陶然。
周清晗双笔同时落下最后一笔,绢面上落下一首七言绝句。
台下学子朗声念起,连声赞叹。
襄荷虽不懂琴,也不懂诗书画,但也知三人的技艺都是极好的,况且即便不懂,但看三人配合地这般天衣无缝,所有的法子又都如此新奇,只看热闹也看得心潮澎湃不已,因此也随着周围的学子们,毫不吝惜地鼓掌赞叹。
盲琴、泼墨、双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