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先前,被李成解除了武装之后,两百多辎重营士兵和民夫被统一关进了一间库房。人实在太多,当真是挤成了沙丁鱼罐头,热得人浑身大汗。
李成倒没有食言,命人送来饭菜,还让郎中给士卒开了汤药。
鏖战四天,连带王慎在内,人人都是身上带伤,其中最严重的是岳云和谷烈。
郎中说,岳云肺部受了伤,需要静养,估计要一个月才能痊愈。谷烈脑子受震,更是麻烦,就算服了药,也在不停呕吐,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就算他脑子里没出血保住一条命,也得一个月后才能下床走动。
至于右肩脱臼的陆灿倒是受伤最轻的一个,正骨之后,上了夹板,用一根布条系了挂在脖子上。郎中说,今天晚上可能会发热。等到低烧一退,就和正常人一样。
“咳……你这厮嘴巴里就是调了油的,十句话里只一句是真,别人被你瞒过,须哄不了我。”岳云怒道:“我就动了,你要怎么样?”说罢,就使劲地蹬了蹬腿,一脚踢到前边一个士兵身上。
那士兵吃了这一脚,突然恼了,站起来,道:“岳小哥,这次咱们和王将军鏖战四日,从头到尾他都站在最前头。俺们受了贼人一刀一箭,王指挥也受了一刀一箭,身上的伤并不比我们少。是的,他说一天一夜之后援军就会到。现在都是第四天了,可弟兄们心中却没有怪他哪怕半点。”
“我等也是老行伍了,从东京到淮北,现在又到淮西,打过的仗不知道多少,可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官长。能够冲锋在前,豁出去命不算和咱们生死在一起,遇到这么一个官长,俺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他挥舞着手中的拳头:“其实俺们心头也是明亮,王将军宰了易杰那厮,已经得罪了郦琼。郦琼要借贼军的手害王将军和陆虞侯,这才迟迟没有派援军来。俺们不怪他,俺们也不怕死。可是,岳云你这小屁孩儿竟然对咱们王将军无礼,某却是不依。再对他不敬,打死你狗日的。”
“咳,咳……啊……”如果换成往常,以岳云那暴躁的性子,早跳起来和那士兵扭打成一团了。此刻却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他一是没想到王慎在军中的威望如此之高,在这几日的血战下来,可说是已经尽收士心;二是没想到自己所说王慎满口假话之言乃是指他用话去撩拨自己最尊敬的阿姐,可士卒们却听差了。
岳云一时间则声不得。
“对,咱们不怨王将军,要怨就怨郦琼那贼厮鸟。”众人同是点头。
一个士兵走上来,对王慎一揖到地:“王将军,俺的眼睛不瞎,看得出来你和其他喝兵血的狗日的军官不同,是真拿咱们当人看。这四天,我是长见识了,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名将,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仗。如果没有你,俺们一天都挺不过去。咱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
“是的,咱们就算现在死了,有王将军,却是赚了三天。”又是一个士兵走上前来,一揖到地。
“对,如果没有朝廷来的王大人,咱们早已经死了。”
“大人,能与你并肩作战,是属下的光荣,死亦无憾。”
“值了,以两百破一万,咱们的名字会被后人记忆,值了,值了!”
一个接一个的士兵涌来,同时拜下去。
王慎伸手去扶,可这么多人,如何扶得过来。
他眼睛突然发热,看着这一张张满是依赖和信任的眼神,声音不禁哽咽:“各位袍泽弟兄,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答应过要带你们活下去,带着你们回天长,答应你打完这一仗,有干净的床铺、热水和酒食的。对不起,我没有做到,我没有做到……”
眼泪落了下来。
“大人!”
“王将军!”
两百条遍体鳞伤的汉子都是泪流满面,激动得身子微颤,就连斜靠在墙边,对王慎不屑一顾的谷烈也捏紧了拳头,咬紧牙关,生怕自己哭出声来:“兄弟,兄弟,一起流过血的兄弟啊!”
突然间,陆灿低低吟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王道思,与子同仇,陆某无愧今生。”
又一个声音接道:“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第二人……第二百人:“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一只温柔的手伸过来轻轻擦着王慎的眼泪,是安娘。
王慎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把拉住她的手。心中却想:古人真是单纯啊,只随便说几句话就能让他们对我死心塌地……可是……可是,这世界上还是需要那些美好的东西,高尚的情操……与子同仇,与子同袍,大丈夫的血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