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枇杷看出他们浑身是汗,都已经力竭,便拍案叫好,站起身来,倒了两杯酒送过去,“两位英雄,我敬你们一杯!”
阿鲁那赶紧上前接住仰头喝下,而大可汗也笑着接过将小玉将军送来的酒,倒入口中,举着酒杯戏道:“谢小玉将军赏酒。”
突厥人极尚武力,可汗虽然贵为大漠之主,却从没有文弱之辈,现听到枇杷赞他英雄,并不以为忤,反颇得意,
这个时候的可汗其实是很可爱的,象一个大孩子,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强势和暴怒,枇杷时常便会忘记他是突厥的大可汗,玉家的仇人,而是真正开心笑了起来。
见阿鲁那仍然站在一旁,正要向他使个眼色让他下去,不料阿鲁那却另拿了一杯酒杯向可汗躬身道:“可汗威猛!”
可汗接过酒与阿鲁那把臂大笑,道:“真勇士!我也赐你一杯酒!”说着让人送上一杯,阿鲁那上前接了,亦一饮而尽。
先前虽然有枇杷压着,但是阿鲁那对可汗一向颇不以为然,他性子又强,是以就没有人看不出他根本看不起可汗,可汗却一直对他颇为容忍。今天阿鲁那竟然主动向他行礼,说明他是真心佩服可汗了,是以可汗亦真正开怀大笑。
宾主尽欢,各自归席,阿鲁那接过木朵送来的袍子披在身上,坐到了枇杷的后面,而为可汗穿好袍子的阏氏又回到了枇杷身边,笑道:“也无怪我们大可汗一定要迎娶小玉将军做大可敦呢,我见过这么多人,唯有小玉将军能左右我们大可汗烈火般的脾气呢。”
枇杷早已经打听了阏氏的故事,她本是突厥一个大部落首领的最珍爱的女儿,从小被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地长大。她骑术出众,刀弓亦熟,亦会汉话、回纥、土蕃等族的语言,是大漠中最有名的一朵鲜花。
在可汗还只是当年右贤王众多儿子中不起眼的一个时,阏氏就慧眼看中了他,不顾父母的反对,在两个部落共同宿营分开之时悄悄地带着成群的牛马羊跟着他跑了。
从此后,她就一直在可汗身边,给生了好几个儿子和女儿,一向妥帖地管理着可汗的家事,可汗继承汗位后,虽然没有封她做大可敦,但是她依旧是阏氏中的第一人,大家都习惯叫她大阏氏。
对于大阏氏如此的称赞,枇杷急忙反对,“你们可汗也想过要杀死我,我的弓就是被他毁了。”
大阏氏突然明白了,“怪不得我们大可汗的宝弓也毁了,我还想这一次他出征并没有真正打仗,怎么弓弦都断裂了?只是一直没有敢问。”语气中似乎还埋怨枇杷不应该毁掉可汗的弓。
枇杷实在忍不住,便低声问:“你对大可汗这么好,他本应该立你为大可敦的,现在却只让你当一个阏氏,你不生气吗?”
阏氏见场上已经上来一队年轻美貌的女孩,正在歌舞,转头看到可汗正与一个远道而来的大商人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这边,便笑道:“小玉将军,你不明白我对大可汗的深情,只要大可汗喜欢的,我就一定要帮他。”
枇杷对大阏氏的示好一直非常礼貌的回应,因为她觉得大阏氏一定不愿自己当突厥的大可敦,将来在逃出大漠时有可能会借助她,现在听了如此贤良的话,差一点噎住,娘不是后来也承认了只要是女人都会妒的吗?自己从没有过嫉妒是因为自己没长大,大阏氏已经三十多了,怎么会没
有?她是不是没有说真话?
但试探的话总不宜说得太多,枇杷尽管不会全信,但也只得暂时放了下来,转头去看歌舞。
大阏氏却还在一旁继续笑问:“小玉将军看我们的歌舞怎么样?
现在场中的歌舞应该是来自中原的,只看穿着襦裙的女子们就能知道,枇杷是曾在京城里看过不少轻歌曼舞的,且她也喜欢,便才真正把目光投了过去,不料却一眼看到一个人,登时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一边,吃惊地叫了一声,“乐安公主?”
大阏氏见状,便一摆手令场上的歌舞停了下来,招手令乐安公主过来,向枇杷笑道:“我差点忘记了,乐安公主嫁到突厥时正是令尊送的嫁,想来你们原是故人呢。”
先前可汗南下掳了小皇帝,大家自是以为突厥反了,按以往的惯例,自然也会将公主先杀了祭旗。但当皇上都身陷危险时,根本没有人会问和亲的乐安公主怎么样了。
现在没想到乐安并没有被杀,只是她却成了可汗帐中的舞者,枇杷说不上是替她庆幸还是不幸,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大阏氏看出她的为难,就笑道:“先前我们可汗要南下,依例要杀掉和亲的公主祭旗的。但是这一次南下却不同以往,可汗并不愿流血,便发下慈悲心,留了乐安的性命。只是她不能再做我们大可汗的阏氏了。好在她很擅长歌舞,我便让她做了舞者。”
枇杷再次被绕糊涂了,乐安和亲嫁的明明是当时的突厥可汗,现在可汗的父亲啊!怎么现在成了大可汗的阏氏呢?
好在枇杷毕竟对突厥人有很多的了解,心思一转,便想到先前曾听人说过突厥人有一种特别的风俗,那就是父亲死了,儿子要娶他的诸位后母,哥哥死了,弟弟也要娶他的嫂子们,并认为这样才是承担起照顾她们的责任。
那么乐安就应该是再嫁给了现在的可汗,然后枇杷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王帐时,见到有可汗有许多妻妾,其中不乏年纪大一些的,相貌老丑一些的。不由自主地便“噢”地一声。
这一声却令正在给枇杷行礼的乐安脸倏地白了,枇杷虽然是胡女出身,亦从心里觉得突厥人的这种风俗实在是令人不能接受,想来乐安公主来自京城勋贵之家,从小读过诗书,更觉耻辱。且眼下乐安连觉得耻辱的阏氏亦不能做,只能当个下贱的舞者,真不知她是什么心情。
枇杷想的并不错,但是她却忘记了乐安这个人的本性,她确实因为枇杷想到的种种而难过,但乐安最难过的却是她眼下要比枇杷落魄!
枇杷却看也没看她,原本因为乐安算计自己的事情已经与她割袍断义,不再往来,如今偶遇却也不想落井下石,便只与她淡淡地点了个头,向阏氏道:“我们继续吧。”
阏氏又殷切地笑道:“小玉将军若是喜欢她,我便让她到你的帐中侍候。”
“也不过有数面之缘,倒也不必。”枇杷虽然同情乐安,但是对于当年乐安算计自己一事,却永远不会忘记。她决不会将乐安这样的人招到身边,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再次将自己出卖了。
更何况眼下她也是自身难保呢。
☆、第181章 再见故人
宴会过后,阏氏再来看小玉将军时却又带着乐安公主一同来了,笑着与她闲话一番便道:“我向可汗保证要劝你回心转意,可怎么也不能奏效,已经没有脸面再见可汗了,今天突然想起来让乐安帮忙劝一劝。”
说着便向乐安道:“可汗对你恩重如山,我亦待你不薄,现在总算有了机会让你报答,你一定努力劝服小玉将军做可汗的大可敦。只要事成,我定然重重有赏!”
乐安赶紧躬身答应。
自那一次宴会上大家坐在一起说话之后,阏氏与枇杷越发亲近,时常过来看他,当然她每一次来都少不了劝说枇杷,现在又将乐安送来帮忙,真还让枇杷哭笑不得。现在见她留下乐安走了,便向乐安道:“你坐吧。”
乐安迟疑了一下,就在刚刚阏氏坐过的皮褥子上坐了,低眉敛首,看也不看枇杷,只是如被操纵的木偶般平淡地道:“玉枇杷,你既然已经到了大漠,也就不要再想着逃回去的事了。大漠里有多少汉人想逃,想尽了千百般的计策,却没听过有逃成功的,不是逃到了半路被射杀,就是被抓回来接受了处罚,生不如死。”
原来自己想逃走的心思这样的明显,就是乐安这样的人都看了出来,枇杷却没有懊恼,就算大家都知道了又怎么样,自己还是要逃,只是更坚定了自己一定要成功的决心而已,遂只微笑不语。
乐安已经开口,话语便像打了闸门的水渠,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也不要想寻死,死说着容易,真到那个时候却又难了。老可汗死的时候,我被再嫁给新可汗,那时我就想死,后来没死成;新可汗出征前要杀了我祭旗,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放了,第二次没死成;阏氏便将我降为一个舞者,我又想死,还是没有死成。我想你也一样,如果能死,早就在来大漠的路上死了,现在还活着,就说明你是死不成的。”
枇杷先是听她说了半晌“逃不掉”,又听她说了半晌“死不成”,终于明白原来不是乐安看出自己想逃想死,而是被迫到了大漠的中原人差不多都有这样的想法和经历。
“既然大可汗想迎娶你当他的大可敦,你就从命吧。”乐安语气中似乎带了悲悯地道:“毕竟他现在还肯给你体面,没有直接动粗,但是以他强悍的性子,肯定忍不了太久的,那时你会更难堪。”
“你的话都说完了吗?”枇杷冷冷问道:“如果说完了就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
刚刚乐安的语气虽然冷淡,但一直还算恭顺,现在听了枇杷的话抬起头来,眼中流出了刻毒的恨,冷笑道:“没想到你玉枇杷竟然也落到了如此的地步!”
枇杷盯着恶毒的乐安公主,原本因为她现在沦落到如此地步而生出的一点同情之心早就灰飞烟灭了。人的本性并不会改,乐安从心里应该是最希望看到自己落魄的吧。
于是她便微微一笑,“就算我玉枇杷落到了眼下的地步,还有可汗要我做他的大可敦呢!”
大可敦相当于大唐的皇后,地位比起阏氏们都要高很多,就说带乐安过来的大阏氏吧,将来她亦要匍匐在大可敦脚下的。而乐安呢?阏氏对她就是天一般的存在。如果枇杷成了大可敦,大漠上所有的人,除了大可汗,在她面前都是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