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要娶她。”
“那不过是气话,就像你还说过要做大可敦呢。”王淳气道:“如果我真喜欢她,她丢了我岂会不去找她,把她救出来?你以为凭你怎么藏,若是我想找会找不到吗?我真是觉得她失踪了是一件很好的事。”
“那,那是我想错了。”
“你果然想错了,你一定以为我娶你只是因为你是玉枇杷,玉家的女儿。”王淳问道:“可是,我若是只为了玉家的铁骑?我为什么要娶你?我完全可以把你当成最亲密的伙伴,以你的性子,都不需要我向你示恩,也不需要我晓以大义,只要你觉得我是对的,就会为我尽心尽力地守卫国土,对不对?”
“玉枇杷,我是因为喜欢你,特别特别地喜欢,与小伙伴们不同一般的喜欢,才要娶你。我要与你结成夫妻,你知道吗?五伦之间最亲密的就是夫妻,生同床,死同穴。”
“我知道我们成亲时你还不大懂,还傻傻地对阿鲁那说,如果他能早提亲就会嫁给他。但是,现在我们在一起已经这么久,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对阿鲁那也好,对其他小伙伴们也好,都是与我不同的!”
“其实你的内心深处也已经明白了,只是你一直没有细想,却还懵懂着。你知道吗?听到你将史三娘抓起来,我非常高兴!因为你这么反证明你对我也是极喜欢的,才会有妒意,你对别人定不会这样,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过去的我果真糊涂,”枇杷默然了半刻,终于心满意足地道:“现在明白并不晚,古人说朝闻道夕死足矣。想我这一生虽然不长,可是还真很完美,父母兄长从小最疼我,稍大些便有一群生死与共的朋友,到了成亲的年龄就嫁到了才貌闻名天下的你,且你又这样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还生下了儿子,该有的都有了,连一丝丝的遗憾都没有。”
听枇杷出此不祥之言,王淳心中的恐慌更胜,他低头去看枇杷,见她的神情竟然不再像刚进帐时那样痛苦,反而已经平静下来,身子软软地靠着自己,闭着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知道不好,王淳便觉堕入了冰窟,身子颤抖着,手哆嗦着去拍枇杷的脸,颤声急道:“枇杷,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你还要打起精神啊!”
枇杷闭目低声道:“我平生第一次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可能是真不行了。以后你替我孝敬父母,照顾光儿吧。”
王淳哪里肯答应,“你在胡说什么,这些事都要我们一起去做!”又拼命摇晃着她道:“不许睡,枇杷,不许睡,你要赶紧用力,把孩子生下来!我们要执手一生的!”
见枇杷的头已经垂了下来,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泣不成声地道:“你放心我,知道我一定会将你交待的事做好,所以才扔下我要走。是的,岳父岳母,光儿,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自然会照顾好他们。”
“可是你怎么忘记了,还有我呢?你把我交给谁了?如果你离开了,就没有人照顾我了!”
“你知道吗?你带兵出征的这几个月,我每天都在忧心,真是在一点点地捱日子。”
“如果你真离开了,我身负家国重任,不可能立即随你而去。但我是绝不会娶继夫人的,只有一个人一辈子孤孤单单地活着,等到光儿大了再去追你。这么多漫长的岁月,我可要怎么熬!你想想,你能忍心吗?”
“你能忍心吗?枇杷!”
可是,怎么呼喊,枇杷也不再回答,就在王淳失去了信心,放声大哭时,他怀里的枇杷终于动了一动,嚅嚅地道:“我不……”
天明时分,突然“哇!”的一声啼哭传出,帐内帐外所有等待的人都落下了泪,但大家接着便欢呼起来,“燕地大捷!夫人平安生子!”
☆、第229章 陈博番外
初冬黄昏的营州已经非常寒冷了,挂在天边的太阳又大又红,却没有一点温度,站在城墙上的陈博看眼里,心中突然就冒出了一个词----残阳如血。
其实何止残阳像血一样?他周围的一切都泡到了血中,包括他自己。铠甲早失去了过去的光亮,上面凝了一层黑而粘稠的东西,正都是血迹。有别人的,有自己的,全都凝到了一起,根本无从分辨,当然他也没有心情去分辨。
身为营州的节度使,陈博眼下还有时间去想这些,是因为左贤王昨天让人射进城最后的通牒,限令三天让他开城投降,否则攻下城后就要屠城。信进城后,左贤王果真如约将那些如狼似虎的突厥铁骑向后撤了一箭之地,只围住了城池不再攻打。
营州城肯定是守不住了,这一点陈博心里完全清楚。自从玉进忠离开营州,营州不只是失去了一员能征善战的虎将,也失掉了军心,失掉了过去那股凝结在一起对抗突厥的劲头。
祖父和自己并不是没有意识到,但原以为和亲过后的营州会平静十几二十几年,他们自会尽力重新强大营州,就像刘宏印之于范阳一样,把营州建成陈家的堡城,甚至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如何重新加固城墙,如何重建卢龙,如何训练陈家军……
但是,世上没有如此轻而易举的事,上天也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失去玉进忠的怀远折冲府渐渐成了一块鸡肋,不但不能对护卫营州有所益补,反成了营州的累赘,总要输钱输粮过去才能维持,而另外两个折冲府就更要糟,完全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直到了营州城被围起来困住,陈博才慢慢看明白左贤王的策略,也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以前来到营州的突厥人杀人放火、攻城掠地,就像一阵狂风一样,但是来如狂风,去也如狂风般很快就吹了回去,左贤王是不同的,他想得到营州。
左贤王从初秋开始,就一点点地蚕食着营州城外的地盘,将快要成熟的粮食抢走,再把附近镇戍人全逼到了营州城内,最后才将城围了起来。在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城之中,他还会偶尔停下来向城内招降,显然他并不希望把营州打成一座空城。
对于这样的敌人,陈博越是明白他的策略,越是觉得无力,如果玉家人还在,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吧?可他们会如何做,才能挽救营州呢?
陈博曾经无数次地这样想过,但他想不出。城内现在困着近十万的人,可粮食却不够吃到冬天的,守城的军械、过冬的衣物均不足需要,如果没有外援,如何能将城守住?
所以城刚一被围,他就想办法派出人去京城送信求救,后来甚至还给刘宏印送信要将营州城献给他,只要他能派兵来援。他想,即使营州落入刘宏印手中也要强于落入突厥人手中,毕竟都是汉人。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望着南边的方向失望了,在帝国最北处的边城已经被所有的人遗忘放弃。
玉枇杷这时候在做什么呢?听妻子说她初到京城时也不是万事皆顺的,但是很快就又有了一群新朋友,每日开心得不得了,打马球、看灯、宴饮,玩得不亦乐乎。后来她竟然穿着男装与青河郡主出门玩耍被人当成一对小鸳鸯,还差点让永平公主误会了,真是好笑极了。
妻子还说,她出嫁时枇杷就因为太淘气了被关在家里读书写字,但估计也是玉家的父母为了掩人耳目才这样说的,因为在添妆的日子枇杷依旧来了,给妻子送了一支特别华贵的簪子,正是她打马球所得的彩头,还有一封写给自己的信。
那封信陈博看了,枇杷的语气还是那样轻快,说了妻子对她的好,又要自己帮忙照顾她在京城中第一个好朋友。她还是那样天真单纯,什么也没有多想,把自己做为可以托付的好朋友。
其实就是枇杷不说,陈博也会好好地待妻子,她从繁华的京城嫁到偏远的营州是很不容易,自己决不会辜负她。但是他却知道,他的心却永远也不能给妻子,因为早已经送给了别人。
那封信,陈博悄悄地收到了家中的密室,时不时地进去看上一回,自从玉家人离开营州后,祖父便不再管营州和家里的任何事,把所有的钥匙都交给他。现在那里更是他一个人的领地,因为祖父前几天到城墙上察看敌情,见到突厥人悍勇攻城锐不可挡,一口气没上来就在城墙上离开了人世。
陈博知道祖父定是看出营州已经守不住了,才会如此又急又气痰迷心窍一下就过世了的,只是不
知道在临终时刻,他是不是后悔了。
所有死亡的人都无法送出城去,只能在城内烧掉放入道观,陈博不管娘和手下如何反对,坚持在停灵三天后将祖父的尸身也一样处理了。在如今的形势下,留着灵柩,其实反而更糟。
其实陈博的决心,在祖父死去时就已经下了,现在他的思绪只是在漫无目的地随意飘动。陈家是要彻底灭族了,妻子、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小叔、弟弟和妹妹他们都已经先后离世,现在只剩下一直被关在祠堂里浑浑噩噩的父亲和一直在跪在佛前祈祷着奇迹降临的母亲。
陈博就这样站着想着,直到天彻底黑透了,才走下了城墙,他先进了家里的祠堂,做了一个儿子最不应该做的事,但是他将父亲的尸体送出去时,并没有觉得有一点的错,他早应该这样做的,不管是为了自己,为了父亲,还是为了营州和卢龙所有冤死的人。
接着他回到了密室,将他最缜密收藏起来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有枇杷送他的信,还有她的礼物,一件件地细细看过,用手在上面一点点地摸过,最后拿出火盆一样样地烧掉了,他烧得那样仔细,甚至没留一点残余。最后他拿出了家谱,也投入到火盆中,决然起身拿起笔给左贤王写了一封信。
献城之后,陈博拒绝了左贤王高官厚禄的招揽,他带着母亲到了大漠深处,贵公子出身的他原来一点杂事也没做过,现在却学会了点火、烧饭、搭帐篷、放牧、挤奶、剪羊毛,最后服侍生病了的母亲离去了。
这个喧嚣的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人在大漠上游荡,心在虚无的世上漂泊,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消息。
陈博变了,他开始一个个找到过去的手下,仔细辩识他们的忠心,挑选最可靠的人进行着他的计划,几个月内完成了他的布置,大家都当做他要逃回营州,他也不去解释,只是要求大家要完全服从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