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听楚天阳又说:“割肉做引,孙儿也曾有过耳闻,原本孙儿也打算效仿先贤,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尝试。只是后来孙儿又想起,祖母平日慈悲为怀,最是温柔心软的。定国寺,馨逻庵,处处都有祖母的捐赠记名。便是静水堂里,也有一座小佛堂。老太太素来向佛向菩萨,每年有几月中,都不食荤腥。若是孙儿只为一己之私,让老太太尝血腥食人肉,那不是连累了祖母被菩萨怪罪么?孙儿一直犹豫不决,如今看到十四妹妹这般勇敢坚决,孙儿实在是惭愧不已。”
楚天阳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话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
他的意思是楚佩阳想的办法他不是没有想到,只是考虑到老太太的慈悲和阴德,一直不敢付诸行动。而楚佩阳这样坚决地做了,那就是冲动而为,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替老太太想。
不过是几句话,就让自己显得比割了肉的楚佩阳还孝顺,楚佩阳简直悲愤委屈得快要昏过去。偏偏楚天阳的话她还没法反驳。割肉做引,那不就是让老太太吃人肉喝人血么?
这可是大不讳。
而且信佛的人总是信因果,楚佩阳今日所为,可以解读为一片孝心,也可以解读为准备挟恩图报,端看别人怎么说。
闻讯而来的萧氏看到女儿的惨状,本就心疼的要晕过去了,再听见楚天阳的话,简直像是点燃了火药桶,马上要爆炸。
她也没顾在场的都是什么人,直接吆喝一声来人,想把楚天阳打出去。
别人也就罢了,楚天阳哪里是她能够动的?她的人还没敢上前,大管家已经先一步带人出来,将萧幂云和她身边的嬷嬷丫鬟全部拖了出去。
老太太病重之中,这静水堂哪里容得她吵闹放肆!
萧氏是被拉走了,可这血肉药引,到底是用,还是不用?
结根到底,这事还得老爷子决定。
最后,楚山栎沉吟半晌,道:“既然事已至此,到底是十四丫头的一片孝心。该流的血也已经流了,不如就试一试吧。”
老爷子发了话,楚佩阳终于适时地昏了过去。
人肉药引被请了下去,由大夫亲自监督熬药。
只是可以,奇迹终于没有发生。楚佩阳割肉放血得来的药引,到底没能救了老太太的命。半旬之后,钱氏终于还是亡故了。
安国府满府挂白办丧事。
孝男们披麻戴孝,要守灵跪娘家,各个憔悴得僵尸一般。
楚家内宅算是塌了天,王氏要忙丧礼各项事务,月氏牟氏萧氏没一个榜的上忙的。不仅帮不上忙,竟然还开始添乱。
首先是牟氏,仗着自己生了许多个儿子,自认在楚家贡献不一般,见了体面的夫人,便厚着脸上去拉着人家哭一回,她这是在狠狠为二房刷存在感呢。那些夫人们也因楚家到底是主丧,不好意思不给脸面,自不能不理他,让她以为自己多大脸,还想得寸进尺闹了好大的笑话。再是月氏,原本作为寡妇,她没有什么插手家务事的资格。如今趁着王氏注意不到,居然忘厨房里伸手了。
最后是萧氏,她的心可比前面两个都大,人家的主意,直接打在了静水堂和老太太的嫁妆上头了。
老太太出嫁时,家里怕女儿在安国府直不起腰杆,硬是给足了劲儿备嫁妆。因此老太太本就不菲的嫁妆,加上这几十年的合理经营,很是有一笔不小的数目。
萧氏经过这些日子,终于食得了人间烟火,知道穿衣吃饭,无处不花银子了。
不过,楚阳娿到底在静水堂住了好些年,频英阁的人一露面,开始在静水堂打探老太太嫁妆的事,她立刻就警觉了。她立刻让琼嬷嬷时时注意这些人,坚决不准她们进入静水堂里去。
老太太的亡故,受到影响最大的有三人。
头一个就是钱昔灵,她是来投靠老太太的,如今老太太一过世,她在安国府的地位就尴尬了起来。不出意外,等丧事一过,她就要被送回家去了。
可是他一点都不想回去。先不说自己家里那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儿,只要在安国府住些日子,就没有人愿意再回到自己那小气吧啦的家里。钱昔灵又担忧又伤心,在灵堂前哭的也是最昏厥了好几回。
第二个就是楚素阳,楚素阳被老太太接到静水堂,日子刚好过了些,老太太便去世了。若是过不了多久,老爷子一句话把静水堂锁了,她又得搬回频英阁去。虽然现在她已经是缪先生的学生了,在外面也有了一些才名,可是萧氏是绝对不会顾忌这些的,只要她一不高兴,她依然会跟往常一样殴打她。
第三个,理所当然的,就是楚阳娿。
楚阳娿自出生不久,就被抱进了静水堂跟老太太住在一起。可老太太过世了,萧氏是她名义上的母亲,现在的嫡母。照规矩,她也得搬去频英阁,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
这一点,楚阳娿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她必须抢到四房的管家权。
楚阳娿下了这个决心,只不知道要怎么出手。
不过现最重要的还是父亲,她默默地看了父亲一眼,他端端地跪在灵堂前,已经不吃不喝一整天了。
再这样下去,恐怕下一个垮掉的就是他,楚阳娿吩咐嬷嬷盛些易嚼的稀饭来,自己端上去喂给爹爹吃。
楚域满心悲痛,想到幼时自己顽皮,母亲被气得不行,想到他得了先生的夸奖,母亲比自己得了奖励还高兴的模样。一切分明近在眼前,如今她却已经睡在棺中,几天过后将要被埋葬。
他明明准备好好孝敬她,明明想让她享福,如今很多事情都还没有来得及做,她却已经过世了。
楚域心中有说不出的惭愧悲伤。
楚阳娿端了饭来,楚域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不饿,官官你吃吧。”
“爹爹一天没吃饭,我也一天没吃饭了。可是我现在饿的不行了,所以请爹爹吃一碗,我就可以吃饭了。”
楚域知道她是希望他吃点东西,可是他实在吃不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对她说:“饿了你就先吃吧,爹爹真的不想吃。”
“可是要是祖母没有吃饭的话,爹爹应该跟我一样吃不下去的。所以爹爹要是实在不想吃,女儿还是被和你挨饿吧。”
楚域没有办法,楚阳娿倔起来谁说都没有用,他到底舍不得把她饿坏了,终于接过碗,囫囵喝了一小碗米粥。
楚阳娿总算松了口气,让嬷嬷把碗拿下去,又给自己盛了点粥来。
守灵三天三夜,楚阳娿白天在灵堂陪爹爹,晚上被嬷嬷抱回去睡觉。
扛了好几天,等老太太葬礼过后,楚家一下子冷清了一大截。
安国府在一片愁云惨淡中浸淫了一个月,老爷子终于发话,将楚垣楚域两个儿子叫到跟前。
“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了别的。你们的母亲已经去了,她的嫁妆已经整理出来,我也不偏心,照她的意思,一分为二,往后你们……哎,都下去吧。”
兄弟两人分别从老爷子手里接过各自分配的财产,楚垣一向不管家世,准备回去交给王氏去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