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鱼进来时便看见她家姑娘正伏在黄花梨木带冰纹脚搁的蝶几上写字,此时已临近傍晚了,夕阳透过窗口素薄的绢纱射-进来,将她周身晕染上一层朦朦的光,美好的侧影简直让人挪不开眼睛。
彤鱼虽然日日都在意秾身边伺候,但时常还是会震慑于她的美,也不知道自家姑娘最后会嫁入什么样的人家。
“爹爹回来了么?”意秾搁下笔,将写好的信铺展好,执团扇轻轻扇着。
彤鱼忙道:“奴婢就是过来回禀姑娘的,刚刚善儿来报,说是老爷已经进了正房了。”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老爷回来时是将大爷也带回来了,不,是捆回来的。老爷像是生了大气了!”
沈珩之在二房一向都是极有威严的,不发火都让人瞧着惧怕,更别提此时黑着脸了,善儿刚才来回时,腿都有些打颤。
不用猜意秾也知道定然是因为尹之燕的事,沈珩之为人清正,且向来以治家严谨自居,他未娶妻时只有一个通房,后来也是打发走了,他至今是连个妾室也没有的,而他悉心教养起来的长子竟在外头养外室,这简直就是大大的打了他的脸。
虽然王家的势力不如定国公府,但哪家要脸面的人家也都不允许出现这种事的。
意秾将信折起来,彤鱼扫了一眼,饶是她不识字,也看出来今日意秾写的字与平时的字格外不同,这哪里像个姑娘家写的字啊!不过若说她家姑娘最擅长什么,恐怕就是写字了,她跟着意秾出外做客,可没少听人夸意秾的字好,简直是什么风格都能驾驭,她若不想让你认出她的字来,就算是最熟悉的人也认不出来。
意秾纠结了一下午,最后还是觉得这件事最好是请季恒帮忙。
无论她是命什么人帮她将信送给沈珩之,依沈珩之谨慎的性子,必然是要查这个人的,最后总会有蛛丝马迹指向她,她就难以解释了。但若是由季恒命人悄悄将信送给他,最后就是被他查出来是季恒送的,他除了疑惑,只怕对此事还会更加确信几分。
她实在是不想再与季恒有什么瓜葛,但此时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在这封信外面又附了一封给季恒的信,然后将这两封信都装在季恒上次送来的那个紫檀木匣里,命人给季恒送去。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不能确信季恒倒底会不会帮她,若是季恒不肯帮她,她还得抓紧再想别的办法。
等办好了这些事,她便去了正房,沈洵已经被沈珩之罚去跪祠堂了,不过接下来尹之燕该怎么处理,就不是他擅长的了,毕竟尹之燕的父亲如今也捐了官身,尹之燕的这个身份便有些棘手。
凌氏也被气坏了,但是她还得先安慰沈珩之,亲手伺候他进了茶水,才道:“老爷就放心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意秾倒是想听一听凌氏要怎么处理,但是凌氏今日十分不好说话,沉着脸将她赶走了。
这几日意秾一直在等季恒的消息,沈珩之那里也没有动静,本朝的春闱共有三场,是从三月初九开始,也就剩下两三天的时间了。
☆、第23章 风波起
到了三月初七这一日,季恒还是没有递来任何消息,快到了中午时才听说朝上出了大事。
沈珩之是下午回来的,只匆匆交待了几句就又出去了。
意秾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这一世果然还是出了泄题之事,凌氏心有戚戚然的道:“你大伯母虽说平日里嘴利些,为人也刻薄,但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这些年连个儿子也没有,如今你大伯父又……”凌氏颇有种唇亡齿寒之感,“虽不是你大伯父经的手,但赵舫是你大伯母娘家人,他们二人都在礼部主事,怎么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唉,赵舫也是,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试题都在贡院锁着,也亏得他有本事了,竟也能偷得出来。他亲姑母是皇后娘娘,日后想要什么前程没有,这回可算是都毁了。”
凌氏从来都不是硬心肠的人,这会儿又念起赵家的可怜来。
此时意秾才终于明白,官礼才的靠山是谁,也难怪他敢只言诬陷沈珩之,赵舫虽无多大本事,但是赵舫背后还有赵皇后和赵家,只是他没想到,上辈子赵舫利用完他之后,根本就没想保他。
“幸好这件事情你爹爹毫不知情,但是你伯父和你爹爹是一家子的兄弟,只怕也要得些牵连了。”凌氏叹了口气,道:“秐姐儿正到了说亲的时候,偏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事儿,可不生生的被拖累了么。我刚刚去看过你大伯母了,她倒没怎么样,只可怜秐姐儿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听说皇后娘娘也是极生气的,按说这种罪名该是腰斩,但是圣上念着赵舫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只罢了他的官职,对赵家也训诫过了,皇后娘娘觉得脸上无光,听说还哭了一场。”
意秾是想要好好谢谢季恒的,她给季恒写信时也没想到季恒竟能将赵舫钓出来,并且对她一丝疑问也没有。
过了几日便是季恒的祖母季老夫人六十大寿,定国公府自然是要前往祝寿的。
赵氏和沈意秐都托病未往,虽然沈大老爷最后也只是被降了职,但是因为赵氏娘家的事,沈老夫人已经连着几天跟她摆冷脸了,况且赵氏那样骄傲的人,怎肯落在别人眼里被嘲笑。
故而这一次只有凌氏带着意秾去了。
季老夫人看见凌氏十分热情,又拉着意秾的手说了半天话儿,意秾一直低着头装听不懂大人们的话外之意。
从季老夫人的福寿堂出来,侧头看向檐廊东侧的偃盖堂,她轻吁了一口气,转身往偃盖堂走去。快进门时,她让彤鱼和丹鹭在外面守着,自己走了进去。
坐在桌案后面的季恒看到她进来有些惊讶,随即笑道:“咱们这样也就算是心有灵犀了吧。”
意秾老实的答道:“不是,我问过翡翠了,她说你在这儿。”
季恒抬头含笑看着她。
意秾怕他误会到别的上面去,脸上连笑容也不敢露一个,直直道:“我是来感谢季表哥的,谢谢季表哥上次帮忙。”
季恒皱了皱眉,“什么忙?”
意秾的嘴立刻就张圆了,“前几日我命人送给你的信你没收到么?”
季恒点了点头,意秾这才意识到不对,如果那个紫檀匣子没有送到季恒手里,那现在在哪儿?意秾只觉得手心都在冒汗,这也……太吓人了吧?
季恒道:“你是让谁送来的?”
“是绿蚁。”因为绿蚁身上有功夫,为人又机灵,她一个小丫头在沈府进进出出也不显眼,是以意秾经常让她出门递送东西。
意秾从来都没想过绿蚁会不忠,况且她一大家子的身契都在凌氏手里,她也不敢不忠。
从成国公府回到披芳院,意秾就将绿蚁叫了来。
绿蚁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两个头,道:“奴婢确实是听从姑娘的吩咐将紫檀匣子送到了成国公府,但是因为当时季公子正在外书房会客,奴婢便交给了他身边的小厮墨砚。奴婢若有虚言,但凭姑娘处置。”
墨砚一直都是跟着季恒在外书房伺候的,很得季恒信任,这件事最后还是得由季恒来查。
凌氏这次从成国公府回来倒是极高兴的,意秾问了两遍,她也不肯说,等晚上沈珩之回来,她亲自服侍沈珩之更衣,含笑道:“今日到成国公府去,季老夫人又跟我提了想要替她家大郎求娶意秾的意思,如今大哥被降了职,连你也受了牵连,但季家却一点儿没嫌弃,我觉得季家还是很看重意秾的,不过还是得听老爷的,老爷觉得这桩亲事怎么样?”
沈珩之道:“季家也确实算得上极有诚意了,但是秐姐儿还没定亲,咱们就先给阿五定下,大哥大嫂只怕会不高兴了。”
凌氏道:“大嫂也是,秐姐儿这都十六了,还不急着定亲,也不知道想要挑什么样儿的去。”语气里便带了抱怨。
沈珩之也皱了眉,关于这次赵舫泄题之事,他并没有同凌氏详说,事后他也暗中调查过,赵舫与官礼才别说亲近了,以前连相识都不曾,但是这一回,赵舫竟想尽法子偷了试题给他,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也不能信。而一旦出现泄题之事,自然是对他这个主考官影响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