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2 / 2)

“真的一模一样啊。”我很认真地在他脸上比划了下:“所以,当初在凡间遇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那个人后世的子孙,唔,也有可能是祖先什么的。哎,那时候我混乱的很,明明在地府里待了六百年,可一回头回来这人世却仍旧是自己刚死的时候。”

他的呼吸很浅,清清凉凉地拂过来,不知为何,却叫我的脸悄悄烧热了起来。好在屋里没点灯,月也昏然,我将脸往胳膊肘里埋了些,不想让他看见。他没有发觉我的动作,眼眸半垂也不知想些什么,忽然开口问道:“地府里的日子可好过?”

我拧着眉仔细地回忆了下:“还好吧,就是刚死不久在枉死城中无亲无故,多少会受点欺负。”地府与人间也无多大分别,新鬼刚去时总是要受老鬼头的欺压,其实最煎熬的不是别的鬼的欺负,而是始终感觉自己是人的自己实在受不了走两步就有个要么鲜血淋漓要么肠肚流了一地的鬼魂。那滋味挺不好受的,不久之后我就被师公捡了回去。师公那时还在当差,说看我面善投他缘,就收留我一点点教我修行之时。

至今我都没搞清楚,为何在那时我没和其他魂魄一样喝一碗孟婆汤,走一回奈何桥,看一回三生石,渡过忘川去投胎。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半月恰巧爬出了厚嘟嘟的云层泄出一缕光芒进了屋,沈莲桥的脸色浸润在月色中,莹白得近似天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出乎意料的冰冷,要不是他仍睁着眼,吐着轻轻的气息,我几近以为掌下的是个死人了。

“冷么?”我的声音有点颤。

“不冷。”

“做鬼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相对着沉默了很久,我道:“不能再见太阳,没有味觉,没有嗅觉,没有人能看到你,不能生子。时间久了,坟头的草长高了,认识你的人会逐渐把你忘记,好像你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假使连认识你的人都没有,那么冬至时都没有人会给你烧上一张纸。”

所以,我不会让你像我一样死去,滞留在不见天日的地府中……

“苏采,”他甚少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唤我,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略撑起些身子,拉近了我,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你不是我,永远不要替我下决定。生也好,死也罢,都是一个人自己的抉择。不要擅自替他做决定。”

我的声音意外的冷静:“你的意思是,要我不该救你,看着你去死,是么?”

“若一人苟活在世间,与死何异?生离、死别,你觉得哪个好过些?”相比与我的肃然慎重,他的神情反而温柔了些许:“以后你就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中元节有我陪你放河灯,冬至我陪你做饺子。

他说的话便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其中不详的意思来,我听了隐约觉着他应是瞒了我些什么事,可他既然选择了瞒着我就肯定从他这里问不出来。我望着他凝视我的眼睛,微微倾身,和他以前那样吻着我一样轻轻将唇贴在他额上:“好。”

守着他睡去,我轻轻抽出他怀中的手,走出两步,回头望去,终是掩上了门。

转身,看见的并非皇甫昭的师傅,而是他自己。

他抱着剑坐在屋前篱笆之上,似是对月出神,听到响动回头看我。

我走过去,幽绿的瘴气穿过我的身体,保持着原来的姿态飘在地面之上,而泥泞的路面也没有留下我的足迹。

“你是不是很失望?”一跃而起,坐在他旁边的木桩之上。

他挑挑眉,我笑了下:“沉迷在男女情爱上,甚至用一国之宝来交换一个男人的性命。如果我还活着还在位,一定会被人骂是昏君。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昭越的列祖列宗。”

他不置可否。

“在我生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死后是要下地狱的。”我拢了拢袖子,望着湿骨地的深处:“在我做太子的时候,虽没亲手杀过人,可已经有无数条性命葬送在我手中。好的,坏的,应该杀的,违心杀的。可是,”我朝他笑了笑:“我并不害怕下地狱,在我走上那个位子时,我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那时候的我,活的特别清醒,清醒到夜里做梦都在算计着该如何拔除世家权阀。只要让昭越山河无忧,哪怕刀山火海,血河剑林,这些我都甘之如饴。”

“我想我应该算是个好皇帝吧。”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直白地面对过去的事:“可我不是个好姐姐,否则阿宴不会变成那样。有件事我没告诉他,在我临死前正准备立诏书,等我百年之后将皇位传给他。毕竟是自家江山,总不能传给外姓之人。”

“那个人不是个好皇帝。”皇甫昭闷闷地开口。

“做一个皇帝不需要他本身资质多好,有好臣子辅佐这一世就可以了,只要他永远记着自己是昭越人就够了。”我微笑道:“何况,阿宴毕竟是我弟弟,是父皇的儿子,该有的他总是不缺的。”

“你将一切看得这么清,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皇甫昭浅色的眸子转过来。

我没有回避,在开口之时却被人打断,是他的师父,也就是沈莲桥的师叔。皇甫昭没有再看我,径直起身,将位子让给了他师父,自己踟蹰逗留了片刻终是离去。

“你这些话没有对莲桥说过吧。”皇甫昭的师父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我颔首,想了下又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些事不用对他说,他早已知道了。从认识他那天起,他似乎就看穿了我这个人。”顿了顿,我道:“我想请教先生一件事。”

“呵,这回功夫到会尊敬人了?”

面对他的嘲讽,我没有在意,只将心中的疑问尽数倒出:“以沈莲桥的修为,即便受伤本也不应该如此虚弱。我想问……”后面的话略有点难以启齿。

犹豫间,对方倒是率先道:“你倒不是个无心之人,莲桥他确实在折损自己的修为然后传给你。至于用意,想必不用我明说你也知道。”

是的,我如何不知呢……只是,不知他想救的是那个曾经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梵天荒境之主,还是我苏采……

翌日清晨,由于事先商议好,用帝都台来交换救沈莲桥性命的春叶秋华,所以我们一行人只得先赶回昭越。我颇有些忧虑,怕路途颠簸,沈莲桥的身子受不了。

“放心吧,丫头,有我在,一时半会他还死不了。”老者冷淡道。

沈莲桥倚在云车之上,目光放得既远又深,轻轻吐出口气:“走吧。”

第42章 第四十卦

再回昭越,恍如隔世。

云车盘桓在白玉京的上空,袅袅云气里偶尔穿梭过一两只飞掠而过的剪影。隔着百里云空,俯瞰下去,昭越依然是我离开时的烟火喧嚣,盛世之景。这样的情景,竟莫名的熟悉。仿若在很久之前,我也曾在云端俯瞰着这芸芸众生。

或许,这便是前世的我所留下的一两丝记忆……

感怀之时,有个声音大煞风景:“帝都台在皇宫何处?”

放下垂帘,被搅乱情绪的我没好气地反问道:“谁说帝都台在皇宫中了?”

相比于其他二人的复杂颜色,沈莲桥则永远都是副天塌了都不会变的沉着模样,不过他现在也没多少力气不淡定不沉着就是了。从大乾赶过来的这段路程,他的精神气一直挺不济的,病怏怏地倚着软靠,多半是在阖目浅眠。

“苏苏。”

他难得开了尊口,我自然很殷勤地凑过去:“怎么怎么了?是想喝水还是想吃点什么?”

左肩一沉,他尖尖的下颚抵在上面,鼻尖若有若无地蹭在皮肤上,痒痒的:“我想吃你。”

对面二人脸上一瞬间五颜六色,皇甫昭的师父重重哼了声,扭过头去,似我们这副情状很不堪入目似的。

好像是有点那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