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她呻/吟道, “你就不能换种方式把我弄醒……”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杨悦,那孩子退开一点仰脸望她,仍然面无表情, 她也早就习惯了, 学会从他眼神的变化准确地分辨出他的真实情绪。
有时候李慰也觉得奇怪,细算来她和杨悦只相处了三个月, 却像共度了大半个人生,或者,因为她过去十八年的人生实在是乏善可陈。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杨悦又跟着退远了点, 蹲在地上眼巴巴地捧脸看她。
“别看了,”每天都要来这么一遭, 李慰也习惯了, 知道他不肯走,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扳转身去,“老师换衣服呢,你自己数到一百, 用华语数哦,没数完不准回头。”
杨悦立刻就认真地数起来,李慰边换衣服边看他的后脑勺,杨悦每数一个数还要把手指高高地举起来给她看。
数到八十她已经换好了衣服,过来摸摸他的头,杨悦马上起身,一只手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进卫生间,另一只手继续比划。
李慰兢兢业业地涮了两只漱口杯,取出两只牙刷,又往牙刷上挤了两坨牙膏,叹道:“真不知道我没来以前你是怎么过的,要学会自己洗漱啊,你都八岁了!是八岁吧?”
杨悦数完一百才接过牙刷,埋头安静地刷牙,假装没有听到李慰的问题。
“又不理我,”李慰嘟囔,“我只听说女人的年龄是秘密,你个小孩子瞒得这么紧干什么?”
杨悦刷完牙,自己把牙刷和漱口杯清洗了,踮起脚尖拿下自己的毛巾,也不自己洗,偏偏要捧在手上等李慰帮他洗。
李慰只好先帮他洗再自己洗,顺手还帮他把沾湿的头发给梳开,不然以她过去的经验,这些小卷毛干透以后会打成结。
两人出卫生间的时候仍是手拉着手,李慰进厨房看了眼,冰箱旁边有条直通外间的烟道,这三个月来他们的食物都是由这里送进来。
果然,打包好的食物按平时的惯例躺在了烟道里,李慰伸手试了试温度,还是热的,直接找出两个盘子把食物分成两份。
“来,”她将两份食物都推到杨悦面前,“辛苦你了。”
说辛苦当然不是辛苦杨悦吃饭,而是辛苦他“试毒”。李慰刚来的时候不敢吃外面送进来的食物,杨悦就把自己那份分给她,李慰想了想,两人中间她比较有保存战斗力的价值,于是也不矫情,从此养成了杨悦每份饭都先吃几口的常例。
杨悦低头瞧两盘食物,眨了眨眼,长而微卷的睫毛地扬起来看她,开口做出“啊”的口型。
李慰只好将盘子又拖回来,用自己的勺子一勺一勺地小心喂他,嘴里忍不住絮叨:“我看你的舌头和喉咙没受伤,应该是可以说话的,你试试能不能发音:‘啊——’”
杨悦跟着她把嘴巴张到最大,从李慰的角度甚至能看到他圆乎乎的扁桃,然而他努力了半天,依然不能发出半点声音。
“算了,你老实吃饭吧。”李慰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不能说话就不能说话,以后出去了找医生看看,咱们还小呢,有的是时间。”
杨悦闭嘴咬住了勺子,腮帮子一动一动,李慰拔了两下没拔动,只好给自己重新取了一只。
李慰等了十几分钟,杨悦看着都好好的没有出现异常的反应,于是自己也开始进食。
饭后,李慰洗干净盘子放回原处,准备给杨悦上课。
杨悦不能发声,所以三个月来她教华语教得挺费劲,基本等于教华文,要先教会他写字,然后再根据他的口型勉强校对发音。
她也没有教材,所以教的是日常对话,她随口用华语说一句,杨悦必须在她手上写一句华文的回复,两人就靠这点事打发漫长的无聊时光。
李慰今天跟杨悦“聊”的话题是他的头发,她说:“你头发好像又长了,刘海都遮住眼睛了,我替你剪剪吧?”
杨悦在她手上写:“好。”
李慰说:“每次都是剪完半个月就长长了,这次咱们干脆剪短一点,圆寸好不好?”
杨悦写:“不好。”
李慰故意逗他:“哪里不好,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后脑勺上还可以留一绺长的卷毛,像尾巴一样。”
杨悦写:“不好看!”
李慰失笑:“你还加个叹号,哈哈,好看的,你这么可爱,我保证什么发型都好看!”
杨悦使劲地抿起嘴,睫毛忽闪忽闪,委屈地从缝隙里看她。
他这小模样让李慰更觉得可乐了,作势要起身去找剪刀,笑道:“你等着啊,我马上就给你剪,剪完了你就知道好看不好看了。”
杨悦信以为真,着急地捉住她的手,他又不能说话,干脆蹲在地上拽住她不准她走。
李慰先还笑着,装模作样地和他拉扯了一通,杨悦怎么可能比得过她的力量,竟然被她拖着一步一步挪动。
他急得不行,记起李慰怕痒,连忙放开她的手去改抱她的腰。
突然,李慰的力道松懈下来,杨悦还没来得及欢喜,李慰又像被抽去骨头那样软绵绵地倒向地面!
杨悦大惊,小小的身躯奋力想要撑住李慰,反被她带得两人一起摔倒。
他平躺在长毛地毯上,李慰在最后关头像是本能般侧过了身体避免压到他,她闭着眼,倒地以后再也没有动静。
杨悦这一下也摔得不轻,他暂时爬不起身,困难地伸长胳膊去够李慰,把她的头抱到胸前,就像每天早晨唤醒她那样,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想让她睁开眼睛醒过来。
可是她没有醒,不管杨悦怎么贴她的脸,怎么在她背后写字,怎么用鼻梁和嘴唇去蹭她最敏感的喉咙……她始终都没有醒。
那是杨悦人生中最恐怖的经历,就像这三个月是李慰有生以来最有意义的三个月,如果要让杨悦以他超越人类的神秘力量去换取什么东西,他想,他只会换取一个遗忘的机会,但愿他永生永世不要回忆起这一刻。
他用尽全力抱着李慰,因为恐惧形如癫狂,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模糊记得李慰希望听到他的声音,拼命张大嘴巴,终于,发出了一声呕心沥血的呐喊:“啊……”
地下室的门却在三个月后第一次打开了。
…………
……
门开了,乔治带着几个魁梧大汉肆无忌惮地走进来,他显然对地下室里发生的事一清二楚,特意将咨议局的黑衣特工留在门外,身边只跟了他另外雇佣的私人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