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四夫人怯生生的缩了缩肩膀,低声答道:“慈音自然是要母亲来管的。”一想到杜若兰,她的眼睛便有些发红,声音也变得恨恨的:“母亲,慈音如何不想诊治她,可惜婆婆便像那孵蛋的母鸡一般将她搂得那般紧,玉瑞堂那边水泼不进,我都插不见手去。”
“说你笨就是笨,都活到三十多岁上头,还是没一点长进!”安平公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中更添了一丝烦恼:“上回我便给你出了个法子,你姐姐说恐怕你不知道怎么做,我还以为她是在有心调侃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派人到京城各个有名的稳婆去候着,看看柳府到底请的是谁,你竟然说你有心想要去将那杜若兰给除了?”
柳四夫人的心堪堪的跳了一拍,安平公主这话里头的意思,莫非是已经打探出来了?她朝安平公主看了一眼,很小心的陪着笑脸道:“母亲定然已经得了信儿。”
安平公主拍了拍桌子,一脸不欢喜的表情:“我得了信儿!什么都指望着我帮你办好不成?你还能不能自己有些举动?”她皱了皱眉头,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自小你便不是个灵活的,可怎么却越长越糊涂了呢!”
“母亲。”柳四夫人委屈的低下了头去,虽然是安平公主最小的女儿,可却远远不及自己上头三位姐姐受宠爱,安平公主连一个郡主的封号都没有替她讨,虽然说三姐也没有封号,可她总觉得自己是最不得安平公主欢心的。
见着柳四夫人这模样,安平公主蓦然想到她小时候受欺负时便是这般模样,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骂一顿之后还是要好好为她出谋划策:“我已经探知了你们柳府请的稳婆,至于该怎么样去下手,你自己心里该明白。”
柳四夫人惊喜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满是喜悦:“母亲,我婆婆请的是哪一位?”
“城东的谭稳婆。”安平公主眼中有一丝狠辣:“慈音,这妇人生产就在鬼门关前走一遭,那杜若兰身子本来就弱,难产而亡也不会有人怀疑。虽说那谭稳婆京城里头鼎鼎有名,可手下也死过人,并不是能包着母子平安的送子娘娘,你只要肯花大价钱,不怕她不会照你的去做。”
柳四夫人被安平公主慢慢的说得有几分动心,不过又有几分犹豫:“母亲,沉香阁那个女儿会医术,她会不会看得出来。”
“你也太小心了些!”安平公主嗤嗤笑了起来:“我且问你,教她的师父是男是女?”
柳四夫人一愣,随口答道:“自然是个男的。”
“哪个男的还会教自己的徒弟去接生?莫要笑煞旁人!”安平公主摆了摆手:“即便让你那女儿去接生,她瞧着她娘那模样,恐怕都会吓得脸发白!更何况你那婆婆又怎么会放心让她去接生?”
柳四夫人听着安平公主的话,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母亲,女儿尽力去试试。”
过了两日,太阳才露了个影子,小巷里头就有人在走动了。谭稳婆拎着一块肉从外边走进来,与从家里走出的一个婆子打了个照面,那婆子瞧着谭稳婆尽力,朝她笑了笑:“谭稳婆,正是要找你呢,倒也没等多长时间,你就回来了。”
谭稳婆笑了笑:“这位妈妈,可是来替主人预定接生的?”
那婆子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搓了搓手:“我已经和你儿媳妇说好了,你去问问她便知道了。”一边说着一边瞅了瞅里边:“我府里还有事儿,便先回去了。”
“婆婆,你们怎么站在门口呢,外边风还是有些大,快些进来罢。”谭稳婆瞧着那婆子匆匆忙忙的身影,心中犯疑,正站在那里想着这婆子怎么就来去如风一般,谭稳婆的二媳妇走了出来,伸手接过了那块肉:“唉,我就说我去买菜就行,旁人看着这些小事还劳烦婆婆去做,我这个做媳妇的脸上都没光呢。”
谭稳婆眯着眼睛看着媳妇一脸不自然的神色,心中犯疑,大步走了进来:“方才那婆子是哪家府上的?怎么走得这般匆忙?”
谭稳婆的二儿媳将肉放到案板上,伸出手在围布上擦了擦,这才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张银票来,递给了谭稳婆,压低了声音道:“婆婆,是公主府的管事妈妈。”
“公主府的管事妈妈?哪家公主府?京城里有好几家呢。”谭稳婆低头看了那张银票一眼,唬得手一抖,那银票便飘飘的落到了地上,她那二儿媳赶紧弯腰将银票捡了起来,颇有几分埋怨的口气:“幸好还没生火,要不是——怪可惜的。”
“可惜什么?”谭稳婆一把将媳妇拽了过来,一双眼睛很严厉的盯着她:“这样大面额的银票,你拿了不手烫?”
二儿媳缩了下脖子,不敢看谭稳婆的眼睛,只是恋恋不舍的看了那银票一眼,低声说道:“婆婆,这可是一千两银子!咱们累死累活做几年,也就不过赚这么多。”
谭稳婆呼哧呼哧直喘气,拖着儿媳妇的手便来到了屋子里边一个小神龛前边,厉声喝道:“你还不快快跪下!”
二儿媳抬起头委屈的看了谭稳婆一眼,见她的目光凌厉得像小刀子一般,缩了下身子,不由自主的跪在了神龛前的蒲团上边。“老二媳妇,这些年你与你大嫂跟着我学接生,可见我接过别人的冤枉钱?”谭稳婆抚了抚胸口,气息匀称了些这才缓缓开口。
“婆婆,你难道便不记得了?三年前在城北方家,你拿了人家一百两,去年还有刘家与陈家,婆婆不都接过他们的钱?虽然不多,就不过十来二十两的,可究竟也是冤枉钱不是?”那二儿媳舍不得到手的银子又飞了出去,鼓起勇气大声回话:“婆婆,接了一回是接,接了两回也是接,接几十两银子和接一千两银子又有什么区别?”
谭稳婆看了一眼已经财迷心窍的媳妇,默默的转过身,从神龛后边摸出了一个本子来拍了拍:“你说得没错,我是接了别人的银子,每一笔我都有个数目,可是这些银子和你今日接的银子完全不同。我这些银子都是帮别人掩饰一下而已,娃儿或是提早出来,或是推后出来,其中定是有某些原因,但我不管不看不说,这样至少能让别人家庭和美。而你今日接的这笔银子却绝不是只要求帮她掩饰一下罢?”
二儿媳在谭稳婆威慑的眼神下将事情说了个清楚,那人是安平公主府的婆子,想让她们去给柳太傅四夫人接生的时候下手,要不动声色的做到一尸两命。
“啪”的一声,那二儿媳的脸上挨了一个耳光,谭稳婆将那张银票摔到了她面前:“一千两银子就将你的良心买了去?你就如此廉价不成?”
那二儿媳捂着脸喃喃道:“婆婆,那可是公主府来的人。”
谭稳婆坐在凳子上呼哧呼哧的喘了两口粗气,闭着眼睛想了想:“柳太傅府上的四夫人生产,与公主府有什么干系?”
“婆婆,那管事妈妈说,她们家公主将女儿嫁了给柳太傅的第四个儿子为妻,却没想到那女婿宠妾灭妻,竟然将一个小妾扶成了平妻,眼见着那位正妻都快没有立足的地方了。”那二儿媳脸上全是愤怒的神色,弯腰将那张银票捡了起来,紧紧的攥到手心里头:“婆婆,咱们也是帮人家的忙,不让那狐狸精祸害了旁人。”
见谭稳婆闭嘴不语,那二儿媳又断断续续道:“婆婆,公主府权大势大,可不是咱们惹得起的。若咱们没有照着她的意思办,以后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过呢。听那妈妈说,那位四夫人身子弱,本来就经不住折腾的,生产的时候过世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话音未落,脸上又挨了两个巴掌,二儿媳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一片,捂了脸坐站在那里瞧着谭稳婆从神龛旁边的小箱子里摸出一把香来点燃,跪倒在那神龛前边。
神龛里供奉着的是送子娘娘,做稳婆们这一行的,家中都会请来这尊神仙,保佑她们出去接生顺当。谭稳婆握着香跪在地上,口里念念有词的诵了一篇经文,这才站起身来对着二儿媳道:“我们做这事本来就是偏门,若是贪财害命,菩萨自然会严加惩治,说不定还会家破人亡。你现在贪着她这一千两银子,到时候陪上全家性命,合算不合算?”
“赔上全家人性命?”那二儿媳惊讶的张大了眼睛:“怎么会?只不过是……”
“你住嘴!且听我将话说完!”谭稳婆喘了几口气,拿起灶台上一碗冷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抹了抹嘴道:“那妈妈说柳太傅府宠妾灭妻,你便要帮着那正妻去将这平妻给了结?你不是京兆府尹,还没那生杀予夺的权利!即便那小妾真是恶行累累罪有应得,老天自然会收了她去。你说害怕公主府,可即便是那公主府,也不能这般不讲道理,我不帮她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未必她还会逼着我去做?”
谭稳婆在京城做这行当已经几十年,她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曾经也有她的同行掺和到世家大族的事情里边去,最后都不得善终,还带累了自己的家人,所以谭稳婆叮嘱自己,该按着自己的本心做事情,不能贪财,日子能过得去便罢了,不求大富大贵。
那儿媳妇被谭稳婆打得眼前一阵发黑,又听她厉声训斥,十分惭愧,抖抖索索的将那张银票递了过来:“婆婆,那我们将这银票退回去?”
“不必。”谭稳婆将那银票接了过来,低头看了看那票面儿,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种坚定的神色来:“现在去退回去,指不定那人又想别的什么花样害人呐,不如先放到我们这里,等帮着柳四夫人接了生,你便借故说人家防范得严密没有得手,将那银票去退到公主府便是。”
谭稳婆的二儿媳望了望她,没有说话,脸上犹自有一种心疼的神色,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不是十两二十两的,婆婆怎么就看得这么淡!若那个柳四夫人身子真是那妈妈说的那般弱,生孩子熬不过去也是常理之中,这银子简直就是白得的。
瞧着谭稳婆转身走出去的背影,二儿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摊上个固执的婆婆,白花花的银子都往外边推!
柳四夫人坐在窗户边上,一脸的漠然,她手中捧这一个粉彩茶盏,不时慢悠悠的喝上一口,那茶盏里的茶早已凉了,可她却似乎恍若不知,依然在慢慢的喝着。
“夫人。”蓝翠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柳四夫人:“奴婢给你换一盏茶罢。”
“不用了。”柳四夫人抬起眼皮儿道:“你给我去外边瞧瞧,钱妈妈究竟回来了没有。”
“是。”蓝翠应了一声,赶紧撩开门帘奔了出去,那门帘上绣着的喜鹊登梅图样随着那晃动不断的变化着,喜鹊似乎也上下翻飞了起来。
“夫人。”那喜鹊还没停稳,外头传来蓝翠高兴的声音:“钱妈妈回来了。”
柳四夫人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眼睛热切的望向外边,仿佛能将那门帘看出一个洞来般,直到钱妈妈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妈妈,这事儿办得如何?谭稳婆可收下银票了?”
“夫人,收了,怎么能不收?”钱妈妈那张脸上的褶子堆到了一处,格外的难看,嘴巴笑得咧开来,露出几颗黄黄的牙齿:“我说我是公主府的妈妈,她那媳妇子一下就晕头了,瞧着我的神色都有些胆怯!”
“公主府?”柳四夫人有些不解:“为何将我母亲给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