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错觉吧?她想。
然而,下一刻,她忽然惊骇地瞪圆了眼,林青释忽然左手一挥,琴上第七根弦轰然断裂,抖成笔直的利剑,凌空飞出,唰唰连声,猛地刺破门帘,发出一声清脆的交击。
“何楼主夜半过门而不入,并非君子所为。”林青释含笑着缓缓拂落衣上的点尘,仿佛只是对故友的一声问候。
幽草听着,心却沉了下去——深夜前来的,居然是凝碧楼主!
之前,她同其他中州人一样,是多多少少听说过一点凝碧楼现在何楼主的传奇故事的。听说他惊才绝艳,听说他孤高刚正,听说他弱冠之年就已开创不世之伟业。
然而,所有的传说里,没有一条指出,他在成为凝碧楼主之前,是个怎样的人。甚至也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他一上任,就将楼的名字从原来的清辉改为了凝碧。
直到亲眼见到何昱楼主,幽草才真切地意识到,什么样的人配得上称为人中之龙。
三日前,她和谷主、子珂被带到凝碧楼的时候,已是深夜。出乎意料的是,黛蓝衣袍的凝碧楼主仍旧等在楼中汀兰别苑。他疏朗地坐在一天月色中,却仿佛黑沉沉一柄隐未出鞘的长剑。
“林谷主——”他的声音顿了一顿,“幸会。”
这个凝碧楼主,眉目冷肃,线条利落,宛如细心雕琢的玉石,然而幽草清晰地辨别出,他眸光从谷主的白绫上掠过的时候,双瞳深处微澜渐涌——幽草将这理解为,当今中州,双杰之间的珍视与惋惜。
确实,何昱和谷主,不论从心智还是武功上来说,都算是奇峰对数、势均力敌罢?只不过谷主早已无心纷争,而凝碧楼主却始终立在江湖浪潮的最高峰。
一念至此,幽草心头隐约浮现起难明的担忧。这是他们来到凝碧楼的第三日,远行南离的撷霜君三人迭遇凶险,谷主因为燃灯咒而愈发虚弱,他们还在凝碧楼中,倘若这里的人怀有贰心……幽草一凛,看向门外的目光也万分警惕。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门帘里伸进来,幽草只看一眼,就忍不住低低地惊呼,半是诧异半是惋惜——手背上的伤痕深可见骨,就不愈合。这样重的伤势,想来这只手是废了,再也不能执剑。
然而,与她所习医理完全相悖的是,这只手微微一动,指尖居然缠绕着断为两截的琴弦。
“幽草,你先出去。”林青释微微抿唇,手指仍旧停驻在原本第七弦的空荡荡的位置。
“可是,谷主……”幽草一迟疑,咬咬牙,默不作声地行礼退了下去。
临出门的时候,她强作镇定地抬眸看了一眼侧身而入的凝碧楼主,忽然惊在那里。何昱袖间雪光如电,一闪而过,他那只伤手,居然是执剑的。
可以想象,每一次出剑时,他要默默忍受怎样意折神骇的痛苦,才能展现出那般近乎于神的武功,这样的意志力,简直坚逾钢铁。
凝碧楼主回身掩上门的时候,似乎若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却让幽草如入冰窖,仿佛冰水从头淅沥浇下。
“这不是你的琴。”林青释听着侍女微微虚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半倚在榻上,背脊却是笔直的。
“不是。”凝碧楼主淡淡道,居高临下地俯瞰他片刻,看白衣医者苍白的脸容上因为咳嗽泛起红潮。
何昱在他对面坐下,抬手秉过灯烛,细碎扬起的烛焰簌簌燃烧,烛泪滴落在手上,“林谷主,你还好吗?”
林青释无暇答话,只是重重地咳嗽,按着心口,仿佛有无形的利刃将他胸臆剖成两半,每一次喘息都是生硬的疼痛。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发病,对面还有个持剑静伺的强敌凝碧楼主,如若动手,就算是平日完好时,他也不过五五胜算,何况现在这样。
只是一遐思虑的功夫,他抬袖掩住口,方一接触,深红色的血沫在白袖间洇染开,四肢百骸的无力感沉重地压迫着他,将他微弱而坚定的意识紧逼到的仄小的角落里。凌乱的思维如千针同时入脑,他一瞬间空空然对周身毫无感觉,唯有手指凭借着残余的本能,始终痉挛着扣紧渡生。
一只手平平地按上他后背,渡生一横,连鞘击向对方手腕,动作迅捷如电,完全不像是沉疴发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