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冷太太不知道依萍的收入情况,但是她和傅文佩来往多了,自然看出,除了傅家如今在吃用上都上了一个台阶,而且傅太太虽然对冷太太说李副官来傅家是照看她和依萍来的,但是冷太太不是没注意到傅太太接济李副官,给他钱,而且这种情况,三天两头就会出现一次,而且数目不是一块两块,也不是五块八块,少说也要二十块。
由此,依萍每个月收入多少,就能有个大概估计。以前冷太太只是没有去往这边想,如今被宋世卿提醒,仔细想一下,一个贸易行的小职员,每个月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收入?一个高中毕业的长得漂亮的女孩子,靠干什么每个月赚这么一大笔钱?再加上,每天上班都要上到三更半夜这一条,答案根本呼之欲出!
“呵,给人伴奏?打扫卫生?”宋世卿冷笑道:“大姐你还真是想得出,那种娱乐场所,就算给的薪水比别处稍微高一点,又能高多少?要真是那样,她为什么不和傅太太实话实说,反而说在什么贸易行工作?再说,就算她在那里做的是这样的正当工作,那又怎样?只要听了她的工作场所,她又是那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难免不会让人想歪了!大姐,你已经都这把年纪,如果和傅太太继续来往,就算事情最后曝出来也没什么,但是你可别忘了清秋和轻萍,她俩可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而且都还未嫁人,到时要是被人泼上一身脏水可怎么办?”
听到可能涉及到冷清秋,冷太太的脸色为之一变,自从丈夫过世,冷清秋就是冷太太的命根子,谁要伤害到她,她都会他(她)拼命!当下冷太太也不犹豫,飞快的拿定了主意:“行了,我知道了,我会和傅太太保持距离,划清界限的。”
陆轻萍不怪宋世卿和冷太太歧视依萍的职业,社会大环境如此,只是他俩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当着她的面说话,完全将她无视。宋世卿不知道她和陆家的关系,到还罢了,但是冷太太可是一清二楚。而且宋世卿的话不尽不实,未免太过夸大了,就算依萍在大上海作歌女又如何?难道就因为冷太太和傅文佩保持着邻里之间的亲密来往,就会波及到冷清秋和陆轻萍身上不成?这话也就骗骗因为涉及到冷清秋就关心则乱的冷太太吧,陆轻萍可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宋世卿为的是什么,陆轻萍一清二楚。金燕西对冷清秋的心思昭然若揭,宋世卿是家里和金燕西接触最多的,她不相信宋世卿会没看出来。本来冷清秋和金燕西就是高攀了,所以他不允许冷清秋的名声上有一点点瑕疵,不管有没有影响,只要有这个可能,他就要将之扼杀。只是宋世卿要是有本事,为什么不想办法让傅文佩和依萍搬走,回来折腾自家人,算什么能耐!
陆轻萍冷笑道:“舅妈现在和傅家划清界限,未免太晚了。毕竟以前我们和傅家走动的好好的,这突然无缘无故的疏远起来,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会以为其中出了什么事呢?如此一来,岂不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再说就算依萍作歌女,作舞女又怎么了?难道她就此变成了瘟疫不成?谁要沾染上就被污染?”
“何况,就算作了歌女和舞女,又怎么样?也不是没有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戏子身份也不比歌女舞女高多少,但是到了梅大师那个地位,虽然他依旧是个唱戏的,可是大家还不是要称呼他一声‘先生’,尊敬的不得了?还有现在知名的电影明星,不也有很多当年是做个歌女和舞女的吗?人家也没因此低贱了几分,走出门,一样被人尊敬,被人追捧,地位比我们这些平民小百姓要高的多了!你又能怎能在这里否定,依萍不是另外一个梅大师,一个在电影屏幕上翩翩飞舞的蝴蝶!”
宋世卿被说的目瞪口呆,指着依萍甩身而去的身影,莫名其妙的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说什么了,怎么就犯了我们家这位小姑奶奶的忌讳了,让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劈头盖脸的数落我一顿!
因为陆轻萍曾经在冷太太跟前说过她和陆家没有任何关系的话,在冷太太面前从来不提陆家的任何事,对傅文佩和依萍更是冷淡的不得了,久而久之,冷太太对陆轻萍是陆家女儿这个身份也模糊了。此刻陆轻萍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席话,她才想起,陆轻萍是陆家人,她赶忙解释道:“轻萍是傅太太的女儿依萍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她们都是陆家人。”
“哦,我说呢。”宋世卿听就明白了,意味深长的点着头,进而怪责冷太太,“大姐,这事你办的可不地道,既然你知道她和傅家的这层关系,你倒是早点告诉我呀,早说的话,我刚才就不会在她面前说这些话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当着人家的面说她家人的不好,终究不妥。
冷太太苦笑一下,说道:“若是她不发这一场火,我也想不起来。本来我以为她是真的很陆家那边彻底断绝关系了,在傅太太对她笑脸相迎的时候,我看她对着傅太太和依萍两个冷冷淡淡的模样,我还觉得这个孩子未免有点凉薄,如今看来,只是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到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打断着骨头连着筋。”
作者有话要说:民国时候的著名电影明星出身都不高,很多都是穷苦出身,比如阮玲玉就是佣人的女儿。因为电影属于娱乐行业,作为娱乐公司的老板,他们旗下有很多歌厅舞厅,因为电影是个新兴行业,而且最终的结果就是娱乐大众,做演员,地位并不高,当然,红了,就不一样了。所以这些娱乐老板们在拍摄电影的时候,就会从舞厅舞厅里面找歌女和舞女来作演员,所以那个时代,很多电影明星都是歌女和舞女出身。
☆、第51章
宋世卿因为猜出依萍的职业,借口会影响到冷清秋和陆轻萍的名声,让冷太太和傅文佩保持距离,划清界限。关系到相依为命的女儿,冷太太一口答应下来。陆轻萍看穿了宋世卿打的小算盘,发了一通火,给他好一顿数落。
陆轻萍发脾气并不像冷太太认定的那样,因为依萍姓陆,和她是一家人的缘故,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原因,但是最主要的是宋世卿的话没道理。和冷太太交好的是傅文佩,因为依萍的职业特点,再加上她不愿意和陆轻萍打交道,所以她很少到冷家来,而冷清秋和陆轻萍又各有各的事情,和依萍接触不多,所以宋世卿虑量的问题根本不存在。
在冷太太和宋世卿面前帮依萍说完话之后,陆轻萍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椅子上,陆轻萍把玩着一个茶杯,心中暗自思忖。这事,似乎还是男子对这方面敏感一点,冷太太和傅家属于接触最多的,按道理应该是最先发现,可是她却对那些蛛丝马迹视而不见,非要等宋世卿提醒才恍然大悟。
不过既然宋世卿能猜出依萍的职业,那么左邻右舍在外面工作的人,说不定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可笑依萍还自以为隐瞒的很好呢,她应该庆幸傅文佩因为不和左邻右舍走动,整日闷在家中,对外面的消息一点都不灵通,几乎等同于瞎子和聋子,又相信自己的女儿,所以依萍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事情早被揭穿了。
当着陆轻萍的面说陆家人的坏话,吃饭的时候宋世卿见到陆轻萍不免讪讪的,不过有冷太太圆场,再加上他的厚脸皮,很快就神色如常了,以至于不明内情的冷清秋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陆轻萍和宋世卿以及母亲之间还发生了一场风波。
陆轻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买了西瓜来家,早早就让韩观久把它放到后院井里湃上了。吃过晚饭,把西瓜拿出来吃,又凉又甜,非常爽口,陆轻萍贪嘴,不免多吃了两块,晚上睡觉的时候半夜起来又喝了隔夜的凉茶。本来她的肠胃就不好,因为吃了凉的东西,不免腹泻起来,后半夜跑了好几趟厕所。等拉的腿软,浑身无力的陆轻萍挣扎着找出治疗腹泻的药吃了,到了天明,虽然不在腹泻,但是却鼻塞声重,头痛欲裂,懒怠动弹,生起病来。
平常不爱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是大病,何况本来陆轻萍的这具身体底子就被糟蹋的不像样子了,幸亏她来了之后,精心调养,才好了一点,因此这次陆轻萍的病可谓是来势汹汹,吃药打针,好几天才见好。因为生病,陆轻萍请假,没有去上班。被医生要求要好好卧床休息的陆轻萍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她觉得躺的浑身骨头都硬了。
身体有所好转之后,陆轻萍起身下床,将散着的头发用发带扎了起来,走在窗前的软榻上,坐在上面,隔窗向外望。阿娣进来询问她的病号饭,陆轻萍想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密斯脱唐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小箱鹌鹑蛋,你让梁嫂给我做成椒盐鹌鹑蛋吧,我想吃这个了。还有,再做一个清炒虾仁……”
“表姑娘,那箱鹌鹑蛋被舅老爷拿去送到隔壁金七爷那里去了。现在家里没有这个,表姑娘要是想吃的话,只能出门去买。”阿娣听了陆轻萍的要求,面露难色的打断她。
“送到隔壁去了?”陆轻萍听了之后,很是惊讶,说道:“我记得舅妈送给金七爷的端午节礼没有这箱鹌鹑蛋呀?这是怎么回事?”当初,冷太太要拿东西给金燕西送礼,这事她和陆轻萍说过,陆轻萍看过单子,鹌鹑蛋没在上面。
“这段日子舅老爷因为张罗诗社的事情,所以需要不时的过去金七爷那边。白天过后去,因为商量时间晚了,就会被金七爷留下吃晚饭。太太见舅老爷这阵子不怎么在家吃晚饭,听说舅老爷都是在金七爷那边用的,就说了舅老爷几句。说就算是帮着金七爷办事,但是这么一直白吃金七爷的总是不妥,所以舅老爷就将那箱鹌鹑蛋带过去了。”阿娣偷窥着陆轻萍的神色,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缘由讲清楚。
陆轻萍听了之后叹了口气,说道:“好了,我知道了。既然鹌鹑蛋没了,我记得不是还有一箱鸽子蛋吗?那就用鸽子蛋做好了。”说完见阿娣站在那里没有,她奇怪的问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赶快下去呀?你别告诉我,那鸽子蛋也被送人了?”
虽然陆轻萍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但是阿娣还是瑟缩了一下,赶忙答道:“是的,那箱鸽子蛋也被舅老爷拎走送往隔壁去了。舅老爷觉得就一箱鹌鹑蛋未免有些拿不出手,所以就连带着那箱鸽子蛋一起拿走了,除此之外,舅老爷还拿走了一包花胶、一包黑木耳、一包银耳,还有一包笋干,一共配成六样礼送到隔壁。”
陆轻萍看着阿娣不说话,呼气,吸气,再吐气,来回几次,半晌才道:“你去我的卧室将我的手提包里的钱包拿来……”本来陆轻萍是想拿钱出来去买鹌鹑蛋回来的,但是在阿娣迈步往她的卧室走的时候,又被她叫住了,陆轻萍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让梁嫂给我作个虎皮蛋吧,然后再做个鸡汤煮干丝,我不吃主食了,所以干丝多放点,再作个家常豆腐,切个酱牛肉,一会儿给我送过来。”
阿娣答应着转身要走,又被陆轻萍叫住,叮嘱道:”刚才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出去乱说。”虽然这事宋世卿做错了,但是她回头会和冷太太说这个问题,她不希望在没和冷太太说之前,下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阿娣忙答应下来,见陆轻萍没事了,这才出去。
陆轻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气,不气,生气伤身,本来她这就病着呢,要是气坏了,岂不是病上加病。因此尽量在心里开解自己,虽然密斯脱唐的东西是送给她的,但是送到家里那么多,显然家里每个人都有份,她不能吃独食是不是?
再说,那么多的东西,真要让她自己吃,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呢,恐怕过了保质期还不能吃完。当初东西送来的时候,她不是已经将它们交给冷太太处理了嘛,至于宋世卿拿走的东西,她不知道,这就是合住的坏处了,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所以出现这事应该能理解,可以接受。何况家里是冷太太主持家计,那些东西是该吃,还是该送人,或者是该丢出去……她已经把处置权交到了冷太太的手中,所以最后那些东西的归处在哪,不是她该管的事情。
陆轻萍经过自我排解,好不容易才把情绪平复下来。吃过饭之后,她吃了药,又躺在床上睡了一觉,觉得身体松快多了。就在陆轻萍垫着靠垫坐在床头的时候,房门被推开,冷清秋的小脸从门缝里露出了出来。
“表姐,你醒着呢?今天感觉怎么样?”冷清秋见陆轻萍靠床而坐,走进来,凑到她脸上细细的看了她一番神色,神色关切的问道。
陆轻萍将身后的靠垫推了推,让自己坐的更直一点,笑道:“感觉好多了。我今天中午没少吃,而且又睡了一觉,明天就应该没事了,可是去上班了。”
“不用这么着急去上班,如果没有大好的话,还是好好养几天的好。”冷清秋在陆轻萍对面的圆桌底下拉了一个凳子,在陆轻萍床头坐下,说道:“我觉得表姐你这次之所以病倒,完全是累的。你看看你,又要上班,又要继续学业,还要给学生补习,然后还要操心铺子上的事情,这么多事,全压在你身上,怎么能不生病呢?”
“其实咱们家里又不急着买米下锅,表姐,等病好之后,你可不能再这么辛苦了,我看给学生补习的事情就先停一停吧。”陆轻萍现在忙着的四件事,铺子不能关,班是要上的,学也是要上的,所以只有补习这事可以考虑,因此冷清秋劝道。
陆轻萍眼中含着笑意,点头说道:“好,等我把这段时间预约好的补习课上完,我就不上了。”其实在还完冷太太的债务之后,陆轻萍的紧迫感就没有那么强了,因此考虑着是不是给自己安排一点休闲时间,只是还没等得到她重新打算,就病倒了。
就在陆轻萍和冷清秋说话之际,阿娣拿着一摞信件从外面走来,在她将信放到往常放信的纸箱的时候,看着已经塞得满满的纸箱,对陆轻萍说:“表姑娘,这个箱子已经满了,你看要不要再收拾出来一个?”
“我看看?”陆轻萍探着头,看着阿娣展示给她看的纸箱,可不是,纸箱里的信满的都要溢出来了,“不用再重新收拾了,再收拾出一个箱子来,多占地方。这屋子,哪里还有放置的地方?你将这些信整理一下,将信封上的邮票剪下来,收起来,其余的都丢掉吧。”陆轻萍之所以收着这些读者来信,为的就是信封上的邮票,只是她一直没时间去整理。这些日子看下来,阿娣做事细心稳妥,值得信重,就把这事交给她吧。
听陆轻萍这么一说,阿娣这会有时间,就收拾起来。冷清秋对陆轻萍如此处理读者来信有些不满,说道:“表姐,这些信你看都不看,就这么丢掉,你这个态度,似乎不太好吧?那些读者给你写信的时候可是一片热忱,你这样……”太冷漠了。
“不丢掉难道还留着?我又没打算写回信,那么留下它们又什么用?这么多封来信,如果我一一回复的话,那我什么都不用干了,整天在家里写信玩吧。”当初陆轻萍之所以写小说,完全是心血来潮,后来她把这事交给冷清秋就不再管了。对读者来信,一开始她还有兴趣,但是看了几封之后,就没兴趣了,里面的东西大概都差不多,千篇一律,除了落款不同之外,内容没什么大的区别,所以后面的来信,她看都不看,直接丢到纸箱里不予理会。如果不是为了信封上的邮票,她早就把这些信给丢掉了。
冷清秋看了看信的数量,知道陆轻萍所言不虚,她却是没那个时间和精力一一回信,但是……就在冷清秋张嘴欲言的时候,阿娣拿着几张汇款单走了过来,“表姑娘,这里面还有几张单据,你要不要看一看?”
陆轻萍接了过来,看了汇款理由上写的是“稿费”,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转头问冷清秋,“怎么,这稿费你没收起来?”虽然发表在《申报》上的小说故事梗概是陆轻萍写的,但是最终是由冷清秋润色完成的。在陆轻萍一股脑的把这事交到冷清秋手上之后,再也没有过问,那个时候,她已经把这本小说视为是冷清秋的,所以也没打算要这个稿费。她一直以为这本小说的稿费是冷清秋收着呢,没想到竟然在她的读者来信里。
冷清秋被问得莫名其妙,说道:“小说是表姐你写的,我要这稿费做什么?”虽然她是在其中出了力,但是也不至于这么厚脸皮,将稿费据为己有。
陆轻萍从冷清秋的态度中看出,这会子就算把稿费给她,她也不会收,既然这样,两个人又何必推来推去。她将那几张汇款单放到一边,抬头看向阿娣,说道:“阿娣,你在讲那个箱子整理一下,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要是有的话,你把它们拿过来给我。”这应该算是意外之财吧,陆轻萍觉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花费。
就在陆轻萍将这笔稿费的用处分配完毕,就等着她病好之后将其落实。几名工人推门而入,陆轻萍看着他们在屋里屋外,忙来忙去,她追着工人来到屋外,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谁让你们来的?”家里的房子才收拾不久,似乎没有重新整修的地方。
宋世卿在外面踱着方步,笑道:“这是供电局的工人,来给我们家牵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