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芬奇在坟地里起棺材的时候,就预先把那白骨的构造画了出来,现在是再按照旧有的记忆复原。
他一旦忙碌起来,又高度地注意力集中,甚至听不见海蒂说话的声音。
人体有两百多块骨头,其中颅骨、躯干骨、四肢骨,全都有详尽且巧妙的配套。
海蒂坐在台子旁边,见那侍从点好烛火倒好葡萄酒就远去了,良久才看向那拼积木般复盘着人体的达芬奇。
“你……真的不信神灵吧。”
这个时代的人,几乎全都是狂热的信徒。
没有印象派,没有抽象派,只有一幅又一幅纪念天神的画作。
他们相信人负原罪而来,活着就要赎罪受苦,甚至自己为自己实施鞭刑作为苦修。
只有这样,死了才可以上天堂。
可是达芬奇,他是个异类。
“我?”达芬奇端详着手里的肋骨,他还戴着海蒂送的那副手套。
“大概吧。”他笑了起来:“比起那些复活降生之类的神迹,我更关心这些事情。”
血液的流向,心脏的功能,矿物的变化,机械的构造。
人间的这一切,也许才是神迹。
作者有话要说: 【2月9日存稿手记】
来源(存疑):百家号-洋哥说动物
在中世纪的西欧,也存在着职业歧视。在早期中世纪,社会阶层被粗略地划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级是教士,用祈祷为上帝服务;第二等级是封建领主和骑士,用刀剑为上帝服务;第三等级是农民,以农具为上帝服务。
在基督教的世界观里,商人犯了一项不可饶恕的罪:他们不像农民生产谷物、手工工人打磨工具一样创造物品,而只是将一个东西带到另一个地方卖掉就可以获利。上帝创造万物,创造人类。人类应当向上帝一样去创造,去改善生活的环境。从这个方面看,商人甚至连上帝的子民的资格都没有。于是,教士们鄙视商人,领主们视商人为用完就弃的马桶。商旅在运送货物的过程中要自己保护自己,为了防止被抢劫,他们不得不混入朝圣者的队伍,用自己的给养来供养他们,换取被世俗政权保护的资格。
旅馆主。旅馆从来不只是睡觉的地方。为了招徕生意,中世纪的旅馆通常兼做酒馆、赌场和妓院。让人们酩酊大醉,做出错事;又或者引诱人们败坏家财、享受肉欲……换取不义之财。这当然是令道德高尚的人鄙视的职业。
高利贷者。《圣经》对高利贷者是绝对拒斥的。《出埃及记》中说:“我民中有贫穷人与你同住,你若借钱给他,不可如放债般向他取利”;《利未记》则说:“你的弟兄在你那里若渐渐贫穷,手中缺乏,你要帮补他,……不可向他取利”;《路加福音》说:“要借给人不指望偿还”;《诗篇》第15章则直接指出,放债的人是不能进入天堂的。高利贷被视作一种盗窃,《圣经》规定了白天劳作、晚上休息,而高利贷呢,在夜间也在不断增殖。它偷窃了本不属于它的时间。
第20章
于是她真的看着他搭了一下午的骨头,后来甚至自己也戴着手套上了。
比起集会里那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铺子里的那些皮料面具和眼镜,似乎这人骨拼久了也颇为有趣。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开始完成那可怜人的大腿和小腿的摆放了。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癖好。
海蒂走神了许久,达芬奇这边的进展也不太顺利——他有些分不清楚部分碎骨的来源和去向,它们看起来和被狗啃剩下的骨头也没什么区别。
“话说回来,”她下意识地开启了一个话题:“美第奇夫人的身体依旧这么健康,真是一个奇迹。”
一个女人要有多强大,才会一口气不停地生下九个孩子?
达芬奇对着蜡烛比对着两块不同的指骨,漫不经心道:“她和洛伦佐先生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他们两位明明是夫妇吧。
海蒂唔了一声,继续帮他摆正胫骨的位置。
她忽然开始回忆,那些整容医生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帮自己拉皮抽脂,是不是也像今天的自己一样,都是一回生二回熟。
“当时,在洛伦佐先生刚成为领主的时候,他还太年轻了一些。”达芬奇也闲着无聊,跟她这个外乡人讲这儿的老故事:“加上有其他几个家族的窥伺,美第奇并不能完全站稳脚跟,随时可能被掠夺权力与财富。”
“……所以?”海蒂想到了一个常规操作:“政治联姻?”
“嗯。”
克拉丽切·奥尔西尼出身于外邦,家族本身拥有强力的军事力量。
而美第奇家族是银行世家,拥有雄厚的财富。
两者结合之后,亦是强强联手,进一步地壮大了整个佛罗伦萨。
“你觉得,洛伦佐是怎样的人?”
海蒂思考了一会儿。
她首先想的,是达芬奇是不是被派来套话的。
其次,是这儿的保密情况怎么样。
——不过下人们都知道这里跟停尸房差不多,上层人也不会屈尊过来,其实已经算半封闭的秘密空间了。
她沉默半晌,还是选择说内心的想法。
“政客。”
与几百年后的那些美国政客也差别不大。
城府深,心机重,喜怒不形于色,又喜欢观察和控制别人。
达芬奇忽然笑了起来。
“你和我想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