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2)

青辰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不过紧张的心情因这句话还是舒缓了下来,她相信他。

“老师何出此言?”

“你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吗?”

青辰点点头,“学生思量过,确是有些地方不明白。他们既是要威胁我,为何不带走我父亲,却带走了与我并无亲缘关系的姑娘。”

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垂下头小声补了一句,“老师……我与明湘并无……我们是清白的。”

进士是士子中的精英,有着美好的前程,而庶吉士是进士中的精英,有着“储相”一称,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所以每科放榜之后,很多人家都想要攀附新科进士,庶吉士更是引得人们抢得头破血流。献上自己的亲生女儿,是抢人的招数里最常见的一招。良婿的资源有限,有的人家甚至是默认进士们可以先受用着,日后再行纳妾之礼。

刚放榜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来找过沈青辰,金钱与女儿不值钱似的一股脑端上,青辰一概没有要,统统推拒了。

宋越看着自己的学生,因不可描述的事而羞红的脸,心只道,你就是想也无福消受啊。

“一个人做一件不符常理的事情,通常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欺骗自己的心,要么是欺骗别人的心。”他端起杯子来喝了口茶,正色道。

“欺骗别人的心?”青辰凝眉想了想,“老师是说,那位指挥使将明湘带走,是做给别人看的吗?”

“不错。”宋越点了点头,“他并未抓走你父亲,可见目的并不在信,也知你手里并没有信。你这件事,应该与前些日子的侵地案子有关,侵地的是兵部的武库清吏司郎中,徐延的远亲。我猜想,你是恰好救了他一命,就被他顺手用来做场戏罢了。”

宋越继续道:“陆慎云出身武将世家,十八岁就考得了武状元,性子孤僻冷漠,行事又果决狠利。他这样利用你做戏,倒也不奇怪。”

做戏?青辰听着老师所言,想起了自己曾经救下的那个人,刚毅,阴沉,右眉下有道疤,看着自己的目光是冰冷的,只对视就能让人不寒而栗。她其实并不求他感谢自己,只是没想到,他转头就利用了自己。

“在如今的朝廷里,做给自己看的事情不多,做给别人看的事倒是不少。你习惯就好。”

青辰咀嚼着他话中的意思,大约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

皇帝朱瑞怠政,国事几乎都交给内阁和司礼监来管,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国策就这么下达了,合作还算愉快。可内阁和司礼监到底不姓朱,再亲也是外人,是外人就会为了自己打算,再加上六部九卿有那么多徐党的人,可以想见欺上瞒下的事必不会少。

早在上课的时候她就学过,在这个时代,多少官员的手都是黑的,朝廷里早就已经形成了贪污一条龙,盐、铁、茶、丝绸、瓷器……无一不被触及,贪没的金额就是多少年后变成了史册上小小的黑字,那也是触目惊心的。资本主义刚刚萌芽的大明朝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被蚕食着。

“在想什么?”见她又不说话,他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青辰摇摇头,历史被擦去了尘埃晾在眼前,总是能让人感到唏嘘。

“老师,学生有一点不解。”

“说吧。”

“既是做戏,为何是带走明湘?带走父亲不是也一样吗?”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一下桌面,“明湘与你父亲的区别,是一个能说话,一个不能好好说话。”

青辰皱了一下眉,“……老师是说,他们带走明湘,是想让她说话?可是说什么呢?”

“你。”宋越看着她,目光如炬,“你不是普通人,是庶吉士,储相。你非但硬充郎中救了他,被尾随时,又有身为内阁次辅的我出手相救。陆慎云是个锦衣卫,又生性多疑,对你好奇想要了解你,倒也并不奇怪。”

那个阴冷的人对她好奇,想了解她?

沈青辰想着,只觉得浑身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本能地想退后,不想跟这般心思深沉的人扯上关系。她的身边已经有了许多不简单的人,她的身上还背负着一个秘密,恐怕无法再多负担一个锦衣卫的指挥使。

“你救他的时候,可曾不小心说了什么,或是……叫他瞧见了什么?”宋越问,脑海中掠过那日她换衣时的那道影子。

青辰没有察觉这话中的深意,仔细想了想就摇摇头,“没有。”

她在那人面前最大的失礼,就是拿刀切了他的肉,此外她想不到自己还做了什么引他注意的事。突如其来的这些事情,已经将她彻底扰乱了。

“嗯。”

“……老师,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不明白。”青辰抬起头来,灯火中的容颜俊秀清逸,仿佛能透了光,眼神中有着困惑和一丝疲惫,“陆大人既然是为了做戏给别人看,那只将明湘带走便是,为什么又留了信给我,让我拿信去换人呢?”

“因为他知道,你会来找我。”淡淡的声音,落在凉凉的夜里。

青辰听了一怔。

“你被尾随的时候我出面了,你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所以他便猜测,你一定还会再来找我。他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并不打算要你交出什么信,等我为你出面去找他要人,他自然就会把人放了,这件事也就了结了。他达成了目的,又卖了我个人情,没什么不好。”

怪不得他一开始就说,明湘无碍,原来这前后的因果,他早就想清楚了。青辰听罢,感觉胸口有些闷闷的。朝廷水深,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当真不是普通人,竟连她会做什么都猜到了。她顿时觉得有些背脊发凉,这种受人摆布的感觉很不好。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青辰抬起头来看了眼宋越,他正端起茶杯来轻轻啜了一口。

茶烟袅袅,氤氲了他的脸。烟散后,只见他的脸上凝了一层薄薄的光,耳畔可见细细的绒毛。成熟内敛,清贵端凝,多智近妖……他果然不愧是惊才绝艳的少年才子,十七岁便进金銮殿的一甲榜眼,在这官场上历经风暴的内阁次辅。打她初进书房才说了一句话,他似乎就已经看破了全局。

“明天你随我去趟北镇抚司,明湘就能出来了。”

“谢谢老师……学生愧对老师。”自己这个做学生的,受可教导之恩还没有机会回报,反倒还让老师为自己卖了次人情。

“不用愧对我。你是我的学生,所有的困难,理当由我这个老师来帮你扛。”

青辰的心里微微一动。

这时,一更的暮鼓敲了三下。

“宵禁了。”宋越淡淡道,“你今日就歇在这里吧。”

沈青辰看了眼窗外的夜,幽散静谧,浅月寥星。

第22章

她点点头,“叨扰老师了。”

宋越回到书案前,垂下头继续忙他的政务,边写边随口问道:“我还要忙一会儿,让管事先带你到偏房歇息?”

内阁有五个阁员,里面就属宋越最是年轻。首辅徐延自不必说,倚老卖老,只管那些触及自己利益的事,另外两个也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所以内阁很多事务就落到了宋越头上。他很忙,朝廷上下皆知,但每每见他时还是那么清冷端凝,也不见案牍劳形的倦态,这个人大约是个天生的工作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