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场景,皆不堪细想。
顾少恒笑着看青辰,“听蓝将军说,你升得很快,现在已经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了。卫所里的人偶尔也谈论朝里的事,说的最多的,就是你。”
“嗯……”青辰点了点头,本想多说点话,在这个问题上却不知该怎么回。
天子对她很是优待,对他却很是亏欠。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天子只因猜疑便斩断了他们一家的生路,可想而知他心中的恨意有多少。
当旁人每一次谈起她的高升时,作为她的同窗,他就会受到一次伤害。虽然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顾少恒看她沉默,便换了个话题,“听说你也刚从云南回来。云南那么远,我都没有去过,那边是不是很苦?”
青辰把她的经历大略说了说,他听了轻叹一声,“还好白莲教的人没有伤了你。此去那么辛苦,倒莫如在京城安稳一些。”
青辰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这么辛苦换得的官位,到底是浮云。说没就没了的。
百年世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她出身市井。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宋老师还好吗?蓝将军对我们很好,我知道是宋老师的缘故。冠礼时是他帮我加的冠,抄家那天他又与你来看我,他这老师对我当真是不能再好。我经常想,我这一生还是幸的,认识了你们二人。我不在这些日子,你与老师相处得还好吧?”
“好……挺好的。”青辰不自然地笑了笑,不愿再提那人,又转了话题,“我们吃些东西去吧。棋盘街那间面馆还开着,烧饼摊,也还在。”
顾少恒点了点头,想起什么,进屋一趟,出来手里多了个东西,“青辰,你看,我在边境的时候给你刻了这个。”
竟是个木头雕的小人,是青辰的人像。
青辰握着端详了一番,有那么三分相似。
他戴着手铐,还能做得这么精细。
青辰的心里一酸,把它仔细收到袖里,笑道:“最珍贵的礼物,我一定好好收着。我们走吧,我都饿了。”
顾少恒猛一点头,“走!”
吃面的时候,他们说了很多话,唯独有一个话题,顾少恒没有提,青辰也没有问。
顾少恒曾经是个世家子弟,白马青衫少年郎,享着泼天的富贵,读着圣贤的书,然后按着世人最艳羡的路往前走,考中进士,入了仕。
但是现在,他变成了罪人之后,不能再做官了,今后的生路便成了问题。顾家还有那么多女眷要养,今后他还要娶妻、生子,以前他从未忧愁过的事,现在成了他最忧愁的事。
在这一点上,青辰暂时也没有想到办法。
入夜后,青辰才回家。
她喝了些小酒,有点喝醉了。
进屋前,有看门的小厮来转告,说是陆大人来找过她,还给她留了东西。
听到这个名字,青辰微微一愣,自那天雨中分别后,陆慎云就没有来找过她。这次他来,是因为什么呢。
烛光下,她拆开了他留下的信。
几行字,言简意赅,看得出下笔时语气略有斟酌。
原来陆慎云得知顾少恒回来,料想她一定会为他的生路忧心,便已为他想了个出路。
陆家是数代锦衣卫世家,也是京城的名门望族。虽说家里主要是习武的,但家族子弟这么多,总不能个个都当锦衣卫,况且名门望族也需要添些书香气,故而也有不少子弟的出路是读书入仕。
所以,陆家有族学。这族学办得还不错,前两年是出过举人的。陆慎云留下的信,其实是一封聘书,聘顾少恒到陆家族学去教书。
下笔时之所以斟酌,是他犹豫要不干脆以银子资助,顾少恒到底曾经是个世子,要放下身段来教书,心里总是会有落差。
可他也知道,像青辰和顾少恒这种读书人,大约是不肯平白接受资助的,还是委婉些的好。
青辰看完了信,只觉得鼻尖微微有些发酸。
陆慎云的细腻心思,她在信里看得一清二楚。
这些日子,陆慎云偶尔会去户部找青辰。
自从顾少恒做了陆家族学的老师,他与青辰的见面也多了。
至于那个吻,大家都没有再提,但是冥冥之中,两人的心好像靠近了些。
顾少恒这个老师做得还算顺利。他毕竟是凭本事考上进士的,又做过翰林院的庶吉士,当个族学的老师,是绰绰有余了。
他对这份活儿也不挑,用了满腹的热情去做着。对于自己的处境,他心里清楚得很,所以很安于现状,也很感激陆慎云和青辰。
青辰也为他高兴。他回来了,她身边终于又多了他这个朋友,这也让她感到心安。可惜她平日里太忙,与顾少恒相见的机会很少。
好在,陆慎云很甘愿地当起了信使,常来转告顾少恒的近况。
这日下值,陆慎云打宫里出来,青辰打户部出来,两人在千步廊上正好又碰上了,于是便站着说了会儿话。
千步廊的另一头,正好也有两人走过来。
是宋越和赵其然。
两人正议着山东今夏粮食报欠收的事,宋越想让赵其然去趟山东。这时,宫墙旁的陆慎云和沈青辰便进入了两人的视野。
“……他们怎么在一块儿。”赵其然看着,纳闷道,“陆慎云那是笑了吗?我好像就没见他笑过。”
宋越微微眨了下眼,继续前行,“走吧。”
赵其然依旧好奇,目不转睛地瞧着,“你说他们在说什么,能笑成这样。青辰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