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她爸就是个极度自私的人。
见她不愿多谈,二伯娘也就不再提这事儿,又想起另一件新鲜事。
“对了,听人说孔志斌放回来了。老天爷不藏奸,你看看,你三哥如今才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当时孔家可没少冲咱们耀武扬威。”二伯娘想起这件事,就跟冯荞闲聊八卦起来,语气中明显的幸灾乐祸,挺得意地跟冯荞显摆:“你不知道,现在我去生产队上工,队长对我都比以前客气多了。”
孔志斌的事到现在村里也是各种版本,老百姓听风是雨,再自由生发一下,各种说法都有。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都知道孔志斌玩儿完了。
当初他考上大学,孔家人再村里耀武扬威地炫耀,眼看着都要开学了,听说去上海的车票都提前买好了,突然一下子,背了个“流氓强.奸犯”的臭名,被抓进了劳改队,个中滋味,怕也只有孔志斌自己最能体会。
实话说,冯荞当初听到孔志斌犯事,还有些不太相信,要说别人也罢了,可陈茉茉,她不是跟孔志斌相好的吗?没订婚就搂搂抱抱的,怎么孔志斌还因为她弄出“流氓强.奸罪”了呢。当时村里传得纷纷扬扬,议论要判十年八年啦,可是几个月过去,怎么又放出来了?
“听说公家查过了,说是因为争风吃醋打伤了人,女的给他戴绿帽子,算不上流氓罪,估计劳改教育几个月就让他回来了呗。”二伯娘呸了一声,“我早就看那个陈茉茉不是啥好东西,碰上孔志斌也是个混账缺德货,该他自己倒霉,老天爷可没瞎眼。听他家邻居说,孔志斌大晚上躲在家里喝醉酒嚎哭,哭得跟生产队那毛驴似的。”
二伯娘笑嘻嘻看着冯荞:“荞啊,你说孔志斌这种人,幸亏你当初跟他退了婚,现在才嫁了边疆这么好的对象,要说还还多亏陈茉茉那个小妖精呢。”
冯荞:呃……这么说来,她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陈茉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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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边疆和冯东果然捉到了鱼,小半桶的野杂鱼,多是巴掌大的。冯东把鱼处理干净就下锅炖,炖得鱼汤奶白,放一把雪白的蒜瓣儿、几根红辣椒,加上青翠的芫荽和小葱,冯荞最喜欢的吃法。鲜香浓郁的一碗鱼汤下肚,笑眯眯拿筷子挑着细嫩的鱼肉吃。
看着她吃得欢畅,杨边疆又给她盛了一碗,一边问:“这么喜欢吃鱼汤?”
“对呀,微微有点辣的。”
“回去给你捉。”
因为费事儿,他们在农具厂没吃过几回这样的野杂鱼汤,师父嫌没有肉净是刺儿,可既然媳妇喜欢,下河去捉又不难。
小两口一问一答之间,二伯和二伯娘换了个眼色就笑了。年轻好啊。
下午太阳还多高的时候,二伯娘就开始撵冯荞回家。
“早早回去,路上也别耽误,可千万要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家,不然婆婆会忌讳的。”
“这也有讲究?”冯荞好奇。
“当然有讲究啊,新媳妇过门一个月里,是不能等到天黑回家的。天黑回家,婆婆会瞎眼的。”二伯娘振振有词。
冯荞噗嗤笑了出来,一回头,冯东和杨边疆也摇头失笑。哪有这道理呀。于是二伯娘自己也憋不住笑起来。
“哎,反正祖辈就这么个讲究,虽然不当真,可也不能给人留话柄呀。也是说新媳妇才过门,回娘家迟迟不归,婆婆会担心不高兴的。”二伯娘看了杨边疆一眼,“嫁了人的人了,上头有公婆呢,不能太随性。”
“二伯娘您放心,我爸我妈都很喜欢冯荞,不会舍得她受委屈的,再说有我在呢。”杨边疆忙跟二伯娘保证。
这一点二伯娘倒是相信,旁的不说,小夫妻今天回门,一看就是恩恩爱爱的样子,尽管人前不会太黏糊腻歪,可每一个眼神都是柔软的。
不过二伯娘还是早早催着他们回去了。小两口于是一边讨论各种各样的“老讲究”,迎着偏西的太阳,一边出门回家去。
结一回婚,倒是知道了好多稀奇有趣的老风俗,比如冯荞出嫁那天早上,二伯娘不让她下地,出门时也是冯东背她上车,说是“不沾娘家土”,嫁出去就完完全全是婆家的人了。
还比如,杨妈妈不让他们扫地。新房里从结婚那天到现在,几天下来地上满是垃圾,糖纸啊,瓜子壳啊,杨妈妈提早就交代过了,不许扫地,别把福气和喜气“扫”走了,一定要等到三日回门以后才能收拾。
可真有趣儿。
走在村里,不停地有人跟他们打招呼,冯荞一身新娘的红衣裳是够显眼的,村民们老远就笑着跟她说话,问一句“回娘家啦?”,就算不认识杨边疆,也知道那是她新婚对象,她的男人,相熟的婶子、嫂子们还会趁机夸赞一番,开几句小夫妻俩的玩笑。
两人于是就没急着骑车,杨边疆推着车,冯荞跟在他身后,一路婶子、大娘地叫着人,从村里走过。
走出巷子拐上大路,迎面遇上孔母了。
冯荞当然不会躲着她,坦然走自己的路。一直走到对面,孔母一抬头看见她,顿时满脸尴尬羞愧,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地看着冯荞,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站在那儿竟手足无措起来。
孔母也是自己找尴尬,冯荞这样一身红艳艳的衣裳,大红棉袄大红棉裤,脖子上还围着红纱巾,老远就该看见了,她要是个聪明知趣的,早早就该躲到一边去了。
因为孔志斌的事,孔家人如今在村里抬不起头来,羞于见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走在村里也总是低着头夹着尾巴。孔母只顾低头溜着路边走路,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往前看,偏偏一直走到冯荞跟前来了。
冯荞瞥一眼孔母脸上红红白白的样子,只当没看见,跟在杨边疆身边从容走开了。留下孔母还站在原地百感交集。
孔母这会子满肚子愁肠啊,出个门本来就怕遇上人,偏偏遇上最不想遇见的人,她回头看一眼冯荞俏生生的背影,也无心去做原本的事情了,低垂着头,匆匆拐进小巷跑回了家。
孔志斌虽然侥幸放回来了,却像被打断了脊梁骨似的,整个人失魂落魄振作不起来。回来后这几天,几乎瘫在床上就没起来,白天还好,一般就是安静地躺着,两眼木然空洞,晚上自己喝了酒就在那呜呜地哭。
哭就哭吧,孔母觉得,儿子被坑惨了,哭出来兴许就好些了,然而那晚他醉醺醺哭着哭着,竟然喊了冯荞的名字。
可把孔父吓得够呛,他们跟冯家弄成这样,人家冯荞大喜的日子,正在结婚出嫁呢,这要是让冯家的人听见了,还不得一顿打死他呀。
孔父一着急,上去就是两巴掌,孔志斌醉醺醺的也不清醒,等他清醒了再数落他,孔志斌却不记得了。当时他还说,我现在还记挂人家做什么呀,人家都已经出嫁了,说啥都没用了。
说啥都没用了。
“作孽呀!”孔母匆匆跑回家,关上大门,站在院子里唏嘘叹气。
孔父听见动静,出来问:“叫你去他四叔家借两块钱,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还没去,刚才路上遇见冯荞了。”孔母说着眼圈发红,“我……我就先躲回来了。算算她今天回门呢。想想我们要是别作孽,她原本该是我们家的儿媳妇……好好的咋就弄成这样了呢!”
“你小点声!”孔父连忙喝斥,“你这话也敢往外说,咱家如今夹着尾巴做人呢,叫人听见了,咱们还能不能在这村里呆了?”
“我心里难受啊,横竖也是不好了。”孔母哭了起来。
“妈,你看见冯荞了?她过得好吗?”不知什么时候,孔志斌从屋里出来了,靠在门框上,脸色隐晦不明。
孔父看着儿子一脸颓废沮丧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管人家过得好不好?关你啥事?他们冯家,原先咱家惹不起,如今就更惹不起了,你可千万别给我作死惹事。”
“爸,我知道。我也就问问。”孔志斌垂下头,转身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