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琉璃灯高挂,宫女默然有序的穿插于庭院之间。
室内银红高挂,温暖如昼。韩澜将悬腕的金丝放下,沉吟许久。
梨落随侍一旁,见韩澜手中狼毫堪堪停在纸上一寸,却是迟迟不能落笔,不由急道:“韩太医,娘娘的病可是有妨?”
韩澜猛地将笔一放,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姑娘,烦劳通传,韩澜斗胆要望闻问切。”
梨落的柳眉一挑,“韩太医,你可是并无把握?”
韩澜受太医院供奉多年,连太后都礼遇有加,何曾受过小宫女的奚落。只是皇后的脉象甚有奇异之处,他又不能随便用药,不得不慎重。只得放低姿态,“确实尚有疑惑。”
梨落的杏眼里就流露出了几许不信服,语气颇为冷淡,“太医请稍坐,奴婢要请示娘娘。”
小蛮腰一扭,绕过相思小屏风,消失在了重重绡纱之中。
韩澜只觉这未央宫人人乖桀无比,明明是一个被君王弃若敝履的皇后,气焰却是嚣张无比。他气乎乎的在原地等了半天,方才等到梨落回来。
梨落朝韩澜笑了一笑,方才慢条斯理说道:“娘娘口谕:韩太医医术通玄,一根红线断人生死。娘娘只不过是小小风寒,太医斟酌用药就是。”
韩澜一怔,脸色由红转白,终是沉着脸走到紫檀翘头案旁,刷刷写下药方。背起药箱之后,忍不住回头对梨落说道:“娘娘表面脉象是风寒外袭,肺气失宣,实则脉象虚滑,似有隐疾。微臣明日再来请脉,请娘娘三思。”
梨落笑盈盈的看着他,待他说完,微微一福,“韩太医慢走,梨落不送。”
燕脂半靠着鸳鸯弹花桃色软枕,看着韩澜留下的药方,微微一笑,“韩澜师承药王魏,这医术倒不是浪得虚名。梨落,将生姜去一钱,加白芍一勺,莲心三颗。”
梨落利落的接过药方,问道:“小姐,如果他明天坚持要把脉,怎么办?”
燕脂神色恹恹,“无妨,他最多也只是能查出我素有寒疾,底气不足,疏于调理而已。”
梨落看着她,唇瓣几乎与素锦中衣同色,心中一恸,声音就轻了下来,“我吩咐她们煎药。”
燕脂嗯了一声,梨落向玲珑一示意,自己轻轻退下。
玲珑将干丁香塞进银制香薰球中,系于床缦挂钩。手里滴了几滴香精,慢慢地按摩燕脂的太阳穴。看着燕脂中衣里清晰可见的锁骨,心疼道:“小姐,你这么多天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夫人见了不定多心痛。”
燕脂半闭着眼,眉峰微微蹙起,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心却总是漂浮在半空。眼前的富贵繁华,金雕银刻,多像是噩梦一场,仿佛一睁眼,还能回到皑皑雪顶,还有那个人,眼神明亮的望着她。
世事一场大梦,何处梦觉,何人梦觉?
皇甫觉坐在黄梨木花柏平头案后,墨玉黑眸喜怒莫测。
韩澜仍是跪在下头喋喋不休,“皇后宫中的宫女甚是嚣张,不仅不让我为皇后请脉,还言语奚落,皇上,臣医术浅薄......”
“咣当”案首镇纸汉白玉狮子跌在地上四分五裂,皇甫觉眼角斜斜挑起,只这么定定的瞅着韩澜,俊美之外隐隐几分酷厉。
韩澜紧紧地闭上嘴巴,依旧板着脸。
皇甫觉腾腾几步绕过书案,来到韩澜的人前,右手拉着他的衣领,向上狠狠一提,“皇后气血不足,先天体弱?”
皇甫觉连登大宝都神色自若,从不曾在人前失了优雅风范。韩澜看着近在毫厘的帝王的脸,喉头滚动几下,方才艰难的点点头。
“好,很好。”皇甫觉阴阴一笑。扔了他,原地绕了一圈。
韩澜眼看着万字纹地板上已有了几个淡淡的脚印,知道皇甫觉已动了真怒。虽然不明圣上怒气从何而来,却也爱惜自己项上人头,连忙整衣默跪一旁。
皇甫觉又转到他跟前,“从今天起,你就去未央宫当值。需要什么,内库自己去取。我要——一个生龙活虎的皇后。如若不能......”手指拽过腰上所带九龙玉佩,修长的手指合拢,张开,一地细细粉尘。
韩澜心中一颤,伏地叩首,“臣,领旨。”
皇甫觉脸色阴沉,凤目眯起。
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像小时候抢回了心爱的玩偶,却发现它已没有了手脚。厌恶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极其厌恶。他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完完全全得到。
燕晏紫,你竟敢自作聪明!
帝后大婚三日,皇甫觉传谕后宫,皇后身体不适,于未央宫静养,嫔妃不得打扰。后宫事宜仍由贤妃暂代。温良媛有孕,擢升荣华。
旨意到时,燕脂正拿着小汤匙舀着莲子羹。闻言一怔,手里动作却是没停。
梨落见她喝了半碗羹,心里高兴,“小姐,这下你可不用担心了。”小姐不必接驾,不必见后宫那群女人,她们关起门来,清清静静的养病。
燕脂却是若有所思,“梨落,你会不会觉得奇怪?”她只见了皇甫觉三面,每次皆是蜻蜓点水。却感到这个男人心思莫测,喜怒难辨。
三次见面,一次比一次冷淡。是真心厌她,还是刻意为之?
梨落想了想,“小姐是说皇上?确实很奇怪,照理说小姐这样的人物,木头也应该动心的。或许,是为了大小姐?”大小姐誉满京城,风头更压王嫣一筹。却在大婚前期神秘失踪,皇上会生气也不奇怪。迁怒嘛。
燕、晚、照,时至今日,这三字念在舌底,还能有尖锐痛楚。你欠我的,拿什么来还?
心里一阵厌烦,将碟碗推到一旁,淡淡说道:“让梨落约束宫人,若无吩咐,不准私自出入。”
梨落见她脸色不豫,自知失言,连忙一笑,“小姐,韩澜又来了,在偏厅候着呢。”
燕脂站起身,新裁的月华锦衣已松松垮垮的挂在腰身,神色倦倦,“让他等着吧。”
来喜与移月得了吩咐,自是严格约束手下,偌大的未央宫,顿时门可罗雀。只是有些人却是挡不掉的,太后的凤辇下午就停到了未央宫正门之外。
太后抿了抿燕脂额前的碎发,心疼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怎么好端端的,就病成这样。”
燕脂笑了笑,“只是外感风寒,不妨事的。太后还是到外屋坐吧,小心过了病气。”
太后看着她,病病歪歪的靠在枕上,眉眼淡淡,偏偏还有一股疏朗的高华。心中又气又怜,不由嗔道:“傻孩子。且不说你现在入了皇甫家的族谱,就是我与你娘亲的交情,也当得起你半个娘亲。哪里就能撇的清?叫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