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国公府上那么大的内讧,外头不可能察觉不到,但是皆对那场内讧默许了。
因为牵涉的不止京城内部,所以这次事件直到了二月中旬,才查了个大致清楚。同时,皇太孙系皇上从宫外抱来的,和皇族毫无血缘关系的流言传开,当然同时传开的,还有各种流言,其中比较盛传的,是皇太孙确实是皇上从宫外抱来的,但皇太孙是从皇上的别宅子中抱过来的,至于那个别宅子是谁,呼声最高的是颖宁侯。
皇上和信国公君臣相得几十年,颖宁侯这个所谓的信国公庶子,是颖宁侯都八岁的时候,元兴二年大梁和北辽一战之后突然冒出来的。二十年后,颖宁侯改名换姓,从韩昭旭变成了傅旭,此后十几年,只以养父之礼对待信国公。坊间早就默认颖宁侯根本不是信国公的儿子,只是那颖宁侯又是谁的儿子?
这个答案从极少数人的心照不宣,变成了一个放在台面上来说的情况之一。
这期间,远在雄州的颖宁侯也没有申辩‘皇上别宅子’这个身份。
没有申辩,就看大家理解了,是作为默许,还是清者自清?
反正谁是谁儿子,谁不是谁儿子,在没有准确鉴定的情况下,就是最青天的,青天大老爷,也断不清楚这种麻烦的案子,而且也没有哪个青天大老爷,能传牵涉其中的当事人来,询问个明白。
到底信哪一个流言。关键是选择,天子的那点儿,依了年纪说是天子年轻时的那点风流事,种下的因结成的果,是家事还是国事?皇位的继承秩序,是家事还是国事?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可怜
外面那些流言,夏语澹不知道,不过夏语澹即使不知道,在想通了赵翊歆和傅昵峥真实的关系之后,也可以想见。
那又怎么样呢,对于夏语澹来说,赵翊歆就是他的丈夫,无需管他是谁的孙子,谁的儿子。和夏语澹现在的处境关系比较大的,是夏文衍之死。
因为皇上一手压了下来,知道夏文衍真实死因的屈指可数,报到夏语澹面前,已经变成暴病而亡。
是冯扑进来报的这件事,报丧要有个报丧的样子,死的那位是太孙妃的亲爹。所以冯扑进来就跪在了夏语澹面前,脸色沉重,先劝了一句:“请娘娘节哀。”然后才道:“高恩侯在十八日病逝了。”
冯扑这么一说,夏语澹还没有开始哭呢,同在屋里的所有宫人纷纷跪地,齐声道:“请娘娘节哀!”
节哀?夏语澹倒是没有哀恸到不能自持,需要旁人齐声劝诫而节制哀恸的地步。夏语澹只是闭目,回想了这二十年的父女之情。前十年,夏文衍只当没这个女儿,夏语澹也从不主动想起这个父亲。后五年虽然在高恩侯府里讨生活,夏语澹也做不来夏尔钏的那些事,面对夏文衍只会是问一句,说一句,从不对夏文衍有所指望。
想到这里,夏语澹不由抚着自己的脸,那一次被瓷片划伤,倒是和夏文衍说话最多的一次。最后五年,夏语澹进了宫,在宫里见个正常的成年男子机会就更少了,父亲也一样。
血缘真的有那么奇妙吗?不见面,见面也不话可说,能有多么深厚的父女感情呢?所以第一时间,夏语澹就没能哭出来,还能理智的问道:“我父亲的丧礼,朝廷可有旨意?”
这一天都快正月出头了。
冯扑的脸色愈加沉重:“高恩侯的遗体暂时冰封保存!”
按说人死了要举行葬礼,按制夏文衍的葬礼是侯爵的规格。这是皇上到死也不宽宥高恩侯的意思,若高恩侯府获罪夺爵,夏文衍也享受不到侯爵规格的葬礼。
夏语澹愣愣的点了头,整个华滋轩的气氛愈加压抑。
那个时候,说是暴病而逝,有多少人会信?不正常的死亡都会冠以‘病逝’,圈禁在府中的侯爷暴病而逝,理解成畏罪自杀倒是更可信一点。
乃乔氏所杀,夏语澹都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暴病而逝,也是皇上能容忍的,给夏文衍最后一点的体面了。
夏语澹知道夏文衍死后又十天,赵翊歆从栾台山回来。
夏语澹依然是一身待罪的装束,脸上尤蒙了一层素纱,以示‘无颜以对’之意。
夏语澹确实无颜以对赵翊歆,因为赵翊歆差一点被刺杀,确实和夏语澹有点关系,或者说,脱不了关系。
栾台山的五官保正官是真正的畏罪自杀,但是他的罪责,不是泄露了皇太孙的行踪,而是彗星显世这件事,是他泄露出去的。夏语澹的关系在于,正月初三晚上,赵翊歆和夏语澹说了几日后要去栾台山这件事,第二天,夏语澹吩咐了宫人给赵翊歆准备了行李,夏语澹特意叮嘱,新制了一双带钉的登山靴。
而那几天,皇后虽不亲临,一天几次的使人进华滋轩问候太孙妃,问候小郡王和小郡主,两边宫侍接触,就被听了一耳朵。
前有彗星显世,后有太孙妃为皇太孙准备了一双带钉的登山靴,皇太孙要去登那座山?
恰好另一边,夏文衍以他皇太孙岳父之威,做的是布施的事,实际上也是被人捧着,拿别人的钱,给高恩侯府赚吆喝,顺手底下还收了五万孝敬银子。
那把□□就是装在米袋里运过来,虽然启程的时候,还不知道时机已到,只是一项准备而已。但是没个几天,三头聚首,不就遇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夏语澹站在华滋轩的丹樨上,赵翊歆逆着光线从远处走来。夏语澹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是就着那个脸型的轮廓,也感觉到那是消瘦了一大圈。若是她不姓夏,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吧!那一刻,夏语澹从未有过的,痛恨着自己的姓氏。
赵翊歆靠近的同时,手伸向夏语澹的脸。中途被夏语澹握住。夏语澹感受到赵翊歆微凉的指尖,心中一酸,低低阻住道:“殿下……”
赵翊歆就没有听夏语澹把话说下去,手按着原来的方向,伸到夏语澹的耳后,把她面上的素纱揭开了。
这个动作,让王贵,冯扑,依翠,尺素等所有立着的宫人松了一口去。至少皇太孙还想看一看太孙妃。但是素纱揭开了一霎那,夏语澹侧了脸,无颜与赵翊歆对视。
赵翊歆手腕一转,把夏语澹的手握住,拉着她进了屋。
丹樨上的宫人互看了几眼,没人上杆子去伺候。
虽然没有宫人,里面的一切是现成的。夏语澹觉得无颜见赵翊歆,也不能让赵翊歆一路从外面回来,衣服也不换,茶水也不喝。
赵翊歆径直走到更衣的杉木花鸟图屏风后面,夏语澹把旁边衣架上撑着的雨过天晴色摆云纹常服取了下来,回头看见赵翊歆已经脱了衣服,伸出右手来取。
夏语澹没有递过去,把衣服搭在手肘上,靠近一步拉过赵翊歆的左手。
数层衣服,夏语澹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卷上去,这个过程赵翊歆没有阻止。
夏语澹并没有看到赵翊歆左手上的伤口,伤口还缠着一层薄薄的绷带,夏语澹眼睛刺痛了一下,低着头看着赵翊歆的手道:“不是说好了吗?”
这一个月,虽然没有见面,但从王贵进华滋轩之后,夏语澹也了解他们兄弟二人的伤势,原说赵翊歆的伤口是好了的。
“已经结痂了,防着被擦到才简单包一下。”说话间赵翊歆抽回了手,顺手拿过了夏语澹手肘上的衣服。
夏语澹到底是再没有勇气,把绷带也解开来看一看,定了一下,给赵翊歆把卷起来的袖子一层一层又小心的撸回去,然后展开衣服让他小心的伸左手。
服侍赵翊歆穿好了衣服,夏语澹正要转身,被赵翊歆抱住了。赵翊歆的头搁在夏语澹的额头上,详装嫌弃的说了一句:“又不是长在你身上,连个伤口都不敢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