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溪苦笑道:“忙中出乱子,也没想到的。”
那人看傅清溪也不十分着急的样儿, 点头道:“你这学生倒沉得住气, 去年有两个拿错了的, 当场就哭了。你要在这里等,就往那边椅子上坐着等吧。只要金钟响之前能拿来,就能进去考, 什么也不耽误。”
傅清溪谢过这人,就往一边空着的几张桌子边捡了张椅子坐了。
排队等着登记的生员渐渐少了起来,没见娄嬷嬷回来,也没见旁的谁过来。
傅清溪心里想着,今天这场试怕是考不上了。第一场是通考,若是赶不上,第二场数术的考试还是想进去考一考的,就算今年进书院没戏了,至少也经验经验,知道春考的数术是怎么回事儿。本来想着今年考上书院,就能开始谋划立户的事儿了,看来又要往后拖一年。不过如今倒也不十分着紧这件事儿了,在外祖家寄居的日子也没那么难捱。反正自己如今都一心扑在数术上,实际说来估计在哪儿都差不多。
这若是还要等一年,先看看数术专科的考试是如何情状,之后便可以据着这个安排接下来一年的日程。估摸着可以多挖出些时间来自己学数术,考试上反用不着那么些精神了。还有就是接着替外祖父整理杂记,估计这个活儿能做挺久的……
她心里打算着,又过了一会儿,那登记的台子前头已经没人了。那人见她还在那里坐着,过来问道:“你家里人还没来?这再耽误下去就得误了考了。二门一关,你只能在大门这里等着了。一场考不了,就算第二场考得再好,今年进书院也没戏了。你们家里人可真是够粗心的……”
他看着傅清溪一身打扮,加上带的随侍的人,都不是一般人家会有的样儿。且瞧着还挺看重这回考试,那带的文房用具也都不次,衣裳式样都是为了考试方便的样儿,却偏在这么要紧的地方出了岔子。这才真是顾着芝麻丢了西瓜了。
傅清溪起身笑笑道:“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实在考不了也没法子。若是能赶上,哪怕只考第二科也好的,见识见识春考的题都什么样儿。”
那登记的人看着傅清溪觉着有点意思,笑道:“你这生员好个性子,想是读书不差的人。没事儿,老天爷有时候就这样,教你缓一缓的时候,你就当给你放假了。听老天爷的吧。”又道,“我这儿也没事儿了,要不我给你问问去。看有没有旁的可变通的法子。”
傅清溪赶紧道:“那可劳驾您了。”
那人摆摆手:“随口问一句的事儿,你这里等着,成不成的,我都给你句话儿。”
傅清溪又谢了一回,等那人走了,自己才又在老位子上坐下,等了半天,也没见那人出来。心知自己这事儿有些麻烦,估计也不是问一个人能有准话儿的,却是生受人家了。
又坐了一会儿,“噹……噹……”金钟声起,响到一半的时候,这考院的二门就关上了。那些随侍的人都在这外头的席棚底下坐着,倒是傅清溪一个人老神在在地坐在生员登记的地方,让人瞧着有些稀奇。
她开始还不时朝大门那边张望一回,这会儿连看也懒得看了,只坐在那里发呆。要说如今她能这么随着性子发呆的时候可也不多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只是偷得有点不是地方。
正在那里熬油,一个声儿道:“姑娘在这里歇晌呢?”
傅清溪抬头一看,却是文星巷小院里的老伯,忙起身行礼道:“您怎么在这里?我是来考试的,结果到这里一看发现那装履历的匣子拿错了。跟来的人回家找去了,还没回来。”
老伯指指二门:“这都关上门了,还在这里等什么?只好来年再考吧。”
傅清溪笑道:“我还想等等,若是能赶得及,就考一下第二门,瞧瞧这春考的数术都考些什么。”
老伯笑道:“你这心可够定的,果然不错。不过这春考的数术能有什么看头,比数演会的可差远了。”
傅清溪想起几回数演会的促狭题目,也不由得笑起来。她一笑开了,便伸手抚了下鬓边的头发,窄袖往后一抻,露出胳膊上戴着的乌银环来。
老伯一眼看见了,忽然笑道:“哎!姑娘稍等会儿,我马上回来。”说着匆匆去了。
傅清溪摸不着头脑,想了会儿失笑道:“今天这话我还真是听了许多回了,可一个个都说话不怎么算话的样子。”
这回却不是了,那老伯一会儿就回转了,手里还捏着一张什么纸,然后对傅清溪道:“姑娘,走,走,咱们从这边进去考试去。”
傅清溪一听说这还能进去考试,心里一喜,又不解问道:“老爷子,这能进去吗?”
老伯一笑:“嗐,我说能进就能进,跟着我走。”老伯虽年事已高,腿脚却还甚是灵便,带着傅清溪从一边的侧门进了里头,左拐右拐到了一处清幽小院,里头的格局倒跟云演数试有些相像,都是一个个的小间。傅清溪心里嘀咕上了——怎么着?这考试也有雅间包厢?……
老伯把手里拿的东西往月亮门口坐着的两个人跟前一放,那两个人神情甚是冷漠,展开那纸看了一眼,才立起身来,又对傅清溪道:“还请出示应考凭证。”
傅清溪心说我没带履历和凭证啊,老伯却道:“把你手上的乌银环给他们。”
傅清溪听了这话,心里更惊疑不定,手上却没犹豫,把腕子上当镯子戴着的乌银环捋了下来,递给那两人。其中一个从胸口摸出一个圆圆的厚镜子来,扣在那手环上细细查看了一回,又把手环同那镜子一起递给了另一个人。那人也接过去细看了一回,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从底下取出一本本子来,往上头不晓得写了什么,把那乌银环还给了傅清溪,又递给她一张签条道:“这是考房号和你这回考试的编号,一会儿会有人领你过去的,考试时间两个时辰,单人单论,以屋外窗前信香为记,请。”
傅清溪一看这样子同云演数试有点像,可怎么也不像春考的样子啊。便又回头看那老伯,老伯笑眯眯道:“去吧去吧,一样的,这也是春考。”
傅清溪犹豫着进去了,一个侍者过来引了她到她签子上的考房,里头式样同云演数试挺像。她面朝着窗在书案前坐定了之后,那侍者就把窗外高几上的一根线香点上了。这香上中间有两条紫痕,正好把整根香分成了四份。
虽老伯说这个也是春考,可那卷子一打开就明显不是春考的样子。通考的试题在哪里?这时候外头正考通考科目呢,这里就这一卷答纸和厚厚一本题目,叫什么春考?
不过她翻开那本题,看了两眼,就被吸引住了,通考什么的也一时顾不上了,从边上抓过一张纸来,便开始往上头记。一边看一边不停地记东西,等翻过一遍,窗前的香已经去了四分之一了。
这回的题目是一场战国纷争。一个不知何处的人世,有若干个大小国家,各有所据,各有所图。主视角定在其中一个大国上,以这个大国为立足点开始按时间先后记述与各国间的来往恩怨。其中不乏血肉横飞的战争和金钱滚滚的贸易,更有看似温情的侵蚀。
最后的题目竟然是问国策。傅清溪傻眼了。这国策都是上典里头涉及的内容,自己一个学数术的,哪里知道什么国策?又想起上回替文中主人公想辙赚钱结果错得离谱的事儿,这回还要替一个国家定国策!真是,自己哪有那么大能耐?!
可题在眼前,香在焚,这也不是自疑自叹的时候。努力把这所谓国策的外层去了,底下应该是个什么?决断。按着什么来进行的决断?按一国利益来的决断。这回她十分小心自己的情绪,尽量别被同他国间的简单恩仇录给蒙蔽了,毕竟决断为的是将来的长远利益。
话虽如此说来,她大概写完了一段,忽然又觉得别扭起来。这些决断是按照该国与他国间的既有纠葛推演出来的,应该是大益该国的,可是事情果然这么简单?
她想了想,又另外拿了张纸,开始推演若是这些国策一旦实行起来,大概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推到第三第四步的时候看着还挺顺遂,可当往下再推三步,几个小国将会因这个国家的掠夺式发展方式遭受牵连而陷入混乱,而这些混乱将通过相互间的联系从另外一头返还到这个国家之中,同时这个国家既定政策的执行会阻碍他们对这些混乱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
既无法解决这些混乱,唯一的方式便是将这些混乱再转嫁出去。如此这个世间各处纷争频起,这大国虽称大,却仍在此世中的,如何能不受其影响?且其顺时掠夺逆时嫁祸的做法也惹得其余国家越生怨恨,虽一国一地或难与之匹敌,但多国联手与之相抗时,便优势尽失了……
这题中所列史实事件样样逼真,好似真有其事不说,且事涉大小国家数十,又有上下百年之历程,虽已是简中化简,也大有世事磅礴时若洪楼之感。随着一层层的推演,仿佛眼见着一国繁华盛放后青烟余烬的萧索悲怆。
傅清溪额头都开始滴汗了。这一系列看似无误、大益自身的手段,一旦推行下去,也确实能在三四局间见着好处,可谁想到顺着路子往后走,最后竟是个同归于尽的了局。这叫什么锦囊妙策?!棺材妙策还差不多!
强自冷静了一下,都来不及抬头瞧瞧信香计时,赶紧开始往回找补,一圈一圈往下清除,最后捋出来能用的却是一条极为压抑收敛的路子。恐怕得忍过许多年之后,在国中民众做出许多牺牲之后,才能渐渐强盛起来。这倒是不连累谁,也不受制于谁了,只是一开始可真是得忍辱负重。
又把这条路子也推演了一遍,果然推到这题里能用的材料都用尽,也还是稳若泰山的安宁昌盛。傅清溪轻轻舒了口气。眼看着那线香最后一寸燃尽,搁下了笔,抚了抚腕上的乌银环,从考房走了出去。
第136章 心知肚明
等她从里头出来, 那小院的老伯不晓得哪里去了, 她问了门口的人,也都说不知道。
本还想谢过他老人家再走的, 这下都省了, 便沿着进来的路,还往考院的大门处去。
这时候考院里正考第二场专科, 除了廊房里等着的随侍人, 敞院里空荡荡的。
那个登记的桌前,之前答应她说要进去问问的那位正同两个嬷嬷说话,傅清溪细看一看, 却是韩嬷嬷和娄嬷嬷。赶紧上前说话,那管登记的人见她来了笑道:“你们看,这不是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