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2 / 2)

沈略举起手臂,退了两步,用她所能使出的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把它掷回了海洋,让它物归原主,重归故土。

海洋却受了感召似的,突然涌动起浪花,天幕中有单薄的月亮,她的影子与身形都难以看清。潮汐却沿着亘古不变的轨迹,一点一点地漫上海滩。

今天的潮汐却有所不同,沈略肉眼可见这种诡异的变化。她愣了两秒,终于在视线中找到了一点火焰似的闪光,像是夕阳余晖落下的礼物,又像是在海面燃烧的火焰。

那也许是波赛顿。

沈略的脑海中无由地冒出了这个想法,但是又自己否定了自己。

末世之后逐渐修复的城市与大楼,似乎将人们在末世中所经历的一切,悲欢与得失,通通抹去,海面如最开始一般的平静,平和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不可能是波赛顿,沈略用着最镇定的,也是最克制的念头思考着,波赛顿本身就属于深海,他是海域的领主,本来就不该置身于鱼缸或者令他施展不开手脚的浅水潭。

她与他的相遇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偶然,前辈们阴差阳错中造就的浪漫的错误。

他不该来到此处,她也不该见到这只有童话中才能见到的生灵。缺少童话的世界也许枯燥乏味,但是至少它会沿着那枯燥乏味的轨迹运行,不至于土崩瓦解,大厦将倾

可是当那熟悉的眼神落在了沈略的身上的时候,她终于不能不承认,那是波赛顿,他也许确实来自深海,但他跨越了每一个海域,来到了她的面前。

那目光湿漉漉的,黏腻而又纠结,波赛顿的金色眼睛无声地打量着此时海滩上唯一的人类,那个用热烈却又悲伤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人类。

他不言不语地看着,觉得这个场景,他或许在哪里见到过。

在看清波赛顿的那一瞬间沈略的步子迟疑了不过两秒,就用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坚定,几乎是跳进了海中,傍晚的海水已经失去了白日阳光所带来的热力,她的小腿刚刚没入海水的时候,她就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但她没有犹豫地继续往前走,海水不断地往上攀升着,抓住了她的衣角,没过了她的胸口。

她凭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劈开冰冷而毫无生机的海面,一如当年摩西分开红海,滔天的伟力不过是她如今眼睫交错处映出的爱人。

她向着波赛顿的方向游去,波赛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中透露出困惑的目光。那目光有些陌生,却又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温度。

沈略浑身湿漉地朝着他伸出手去,波赛顿沉默地看着她,那沉默似乎有了生命一样,枝繁叶茂地生长起来,但他终于伸出了手掌,轻轻抓住了这个溺水者的手背。

他们一同挣扎出了水面,沈略仰头狠狠地咳嗽了好几声,她仰头看着天际最后一缕霞光,想起了世界尽头那永远晨昏相交的海滩。

波赛顿抱着她,他的目光靠得很近,他轻轻地眨了眨眼,这似乎是他隔了许久,所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生涩,却带着不容置疑地力量,很缓慢,却异常坚定。

他深情地注视着她,却有些残忍地询问:“你是谁?”

沈略脸上的神情都凝滞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波赛顿的目光不移,他的眼中有深海中的波澜,也有身置深林仰头时所见到的星辰。那双眼睛里,还有很多你所能回忆起的美好与灿烂,那样多的东西,沈略独独不能在其中看见自己。

他用着那最赤诚的眼神望着她,沈略无法说清那究竟是怎样的目光,但那目光中必然有火焰。

“我想我在哪里见过你。”波赛顿似乎在有些纠结地思考着问题。

沈略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波赛顿歪头想了想,目光离开了沈略,神色认真却又有些纠结:“很遗憾,我似乎也忘记了。”

他有些迟疑地抬头,脸颊一侧有一种他似乎从未感受过的温热,他抬起头时,却看见沈略的眼眶盛满了泪水。

“你是在哭吗?”

“为什么要哭?”

他在交流中逐渐寻回了一些熟练来,他的口气中带了些安慰的成分,沈略也听出来了。

沈略轻轻伸出手,托起他的脸,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沈略尽力露出一个笑脸来:“那你还记得什么吗?”

波赛顿看着她,十分认真地回答:“我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像是要证明似的,他用没有抓住沈略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很空很空。”

沈略看着他的眼睛:“那你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波赛顿回望她,终于找到了答案似的,轻轻地回答:“因为那个声音一直在牵引着我,告诉我我的失物究竟去往了何处。”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跳进大海?你又为什么要跳进海里,人类,敬畏并且恐惧大海。”波赛顿这么问道。

沈略却没有回答他的任意一个问题,她只是朝着向她发问的年轻神明发问:“你想知道你丢失的东西在哪里吗?”

波赛顿不安地望着她。

沈略借着此时的姿势,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温热的吻,那是带着人类的温度的吻。

“你的名字,叫波赛顿。”

“你所一并丢失的东西,就在此处,在你的面前,在你的怀中。”

那个在深渊中被号角所惊醒的怪物,他张皇失措地寻找,上下求索而不见。

他是孤独的,他也是脆弱的。他有着庞然丑陋的身躯,那庞然的身躯下藏匿的却是一颗易碎燃烧着的心。

北冰洋的海水刺骨,他游过了破碎的冰块,从从没有活人来过的世界尽头出发。游过太平洋、大西洋与无数他所知晓或他所不认识的海域,沿途他遇到过游鱼与航船,航船上的人们恐惧他,弱小的鱼类的们同样恐惧他。

他孤独地前行,寻找他心脏燃烧时所空缺的那个位置,究竟遗失在了何处。

迷雾中的号角响起,他不知道是谁在大海的那头呼喊着,但他依然一往无前地带着一身风尘与疲惫,在一片狭窄而陌生的浅滩停下。

幸而吹响号角的,是他的同类,是他的爱人。

他忽然明白了眼前的人泪水中的含义,他感受着那种灼热,有些无措地说道:“对不起,我忘记了……那么多东西。”

“直到现在才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