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沉璧轻声笑骂:“主子洞房花烛夜,要你操什么心?!”

承安看了眼不远处夫人的陪嫁侍女们,压低声音道:“姑姑又不是不知眉妩姑娘的事,也不知公子今夜这洞房能不能成,万一……万一公子又不解风情,伤着了少夫人,可如何是好……”

沉璧听他提起眉妩那件事,也不由忧上心头。

当世大族子弟正式成亲前,有一二通房,助晓人事,乃是常例,大抵十四五岁左右时,家中长辈便会安排,二公子因心性痴傻、不懂风月的缘故,身边迟迟没有担当此事的女子,直至在临成亲前,必得通晓男女之间的榻帷之事了,王妃选挑了府内一女子名为眉妩的,特意拨到二公子身边,二公子才有了这么一位通房。

但,也只是担着通房的虚名罢了。

那夜,二公子沐浴,诸侍皆主动退去,独留眉妩姑娘在内伺候,不久之后,房内便传来了眉妩姑娘的尖叫声,众侍想到公子虽脑子不好使,但一身蛮力,身材强健,除下衣物后,更可见肩膀宽阔结实,腰肢精瘦紧致,肌体棱角分明,十分威武,起先还以为是初尝人事的二公子大展雄风,表现太过勇猛,以至眉妩姑娘有些承受不住,后来听里面声音实在不对劲,推门进去一看,见二公子气呼呼地坐在浴桶旁,手指着痛趴在地、身无寸缕的眉妩姑娘道:“这婢子无礼至极,竟然轻薄于我!!”

可怜眉妩姑娘,解尽衣裳,极尽娇媚之姿,欲好生侍奉公子,谁知柔软的身子才刚依了上去,即被公子推开,公子力气甚大,大手一挥,就把眉妩姑娘挥跌地后退连连,手肘直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咔嚓”一声骨碎,至今日尚未完全复原。

从前,王府里也有不少侍女,想着二公子憨痴,容易攀搭,如能攀做了二公子的通房妾室,虽夫主不是正常人,但可保余生衣食无忧等等,心思浮动,直至眉妩姑娘一事传开后,无人再起这天真想法。

连千娇百媚的眉妩姑娘,都落得个骨碎的下场,二公子不解风情至此,哪里是容易攀搭,而是难于登天,且,攀搭旁人,最多失败,受人嘲笑几句而已,攀搭二公子,却有骨碎等体肤剧痛之险,实在是获利极微而又风险极高,侍女们自此再无人敢打二公子主意,有些胆怯的丫鬟,见着二公子,甚都会绕着走,生怕二公子误会她们有“轻薄”之意,挥挥手,也叫她们骨碎,到时候,可真是冤哉痛哉!

为防二公子在成亲之夜,也这般不解风情,闹出什么意外,沉璧等,事先已为二公子做了不少功课,图文详丰的“小人书”,请二公子看了一本又一本,还特别嘱咐二公子,新娘的身子像花儿一样娇软,稍微用力碰碰就会碎了,一定要温柔相待,不可使蛮。

……但,二公子能记住吗?能做到吗?

沉璧想着庐内枕头下掖着的春册,看向灯火通明、将会燃上一夜红烛的青庐,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人事已尽,只听天命罢!

已是亥正时分了,青庐之内,十八枝儿臂粗的合欢红烛,无声地淌着红泪,映照得金绣鸳鸯纹的大红榻帐流光潋滟,如一艘覆着红纱的小舟,在明月柔照的一池春水中,悠悠漾漾地随风飘着,不知要往何处去。

帐内,只着贴身大红婚裙的女子,无声地垂目跪坐着,其倾国倾城的姿颜,已足以摄人心魄,又有烛映红纱的流光,为她露出的玉颈雪脯,浮上了一重胭脂红色,披散下的墨色长发,也在流光映照下,更为乌亮光滑,如一匹上好的乌缎,泉水般自女子清纤肩背倾流而下,迤逦垂落在撒有花钿铜钱干果的榻被上,脉脉流淌着发间的蔷薇香气,萦绕得拢合的红帐暖香袭人,直是天下第一等的温柔之乡,能叫人沉醉其中,自此不愿醒来。

放眼天下,极难有人不为如此绝色动心,得佳人如此,定觉三生有幸,将柔拢于怀,轻解衣衫,极尽体贴小意温存,与其同赴巫山,共度良宵,方不负苍天厚爱,不负天香国色,常理说来,天下男子,谁肯在此洞房花烛之夜,轻负如此佳人,但却有一人,真真如此不解风情,大咧咧盘坐在榻上,相对身前倾国绝色的女子,对榻上撒帐散落的干果,更感兴趣,低头捡拾了好几颗花生,一一剥吃了好一会儿,似才想起榻上还有位新娘,将手中花生递与她道:“你要吃吗?”

萧观音抬起来头,望着身前与她同龄的男子,轻摇了摇头。

容光胜雪,朱唇鲜红,寻常男子见了,谁人不想俯就这如花般的温香娇软,可新郎宇文泓,只想俯就他的红皮花生,见新娘不吃,就自顾将手中剥吃干净,又坐在起身来,在榻上到处探看,一会儿捞起新娘的长发,一会儿捞起新娘的衣袖,将藏在其下的花生,全都寻了出来,饶有兴致地一一剥吃着,直吃到了外头三更鼓梆声响。

巡夜打更的鼓梆声,似惊醒了沉迷花生的宇文二公子,他抬起头来,愣愣望了会儿身前的新娘,猛地顿悟般一拍手道 :“该做正事了!”

何为“正事”,心智清明的萧观音,自然清楚,她想到昨夜家中嬷嬷的教导,不由发力咬紧了红唇,将头垂得更低,两手暗暗紧揪着轻薄的衣裙,听宇文泓边在榻上掀找什么,边朗声道:“父王母妃说我长大了,该成亲生子了,又说我一个人生不了,得有妻子帮我才行,我问沉璧他们,要怎么帮呢,他们说,按照小人书上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他说着把他口中的“小人书”找了出来,两手一抖,把长长的春图画册,在萧观音面前摊开,问她道:“你喜欢哪个呢?”

昨夜家中嬷嬷确也有拿春图予她看,但那图画工含蓄精美,画上男女虽拥贴着,身上衣裳却齐齐整整,半点不露,哪里像眼前这道,甫一抖开,便一片白条条映入眼帘,画上男女身无寸缕,她所知晓的女子身体画得精细无比,她从未见过的男子身体亦是如此,就连那相接处,都栩栩如生,原微垂着头的萧观音,不防宇文泓突然将这春册抖开在她眼前,目光一触,即羞红了脸,匆匆地别过头去。

眼不见心为净,萧观音的心,才刚静了些,那道春册,却又被宇文泓捧到她的眼前,十七岁的新郎,圆睁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十分尊重人地望着她道:“沉璧说,我不能只想着自己欢喜,还要想着新娘欢喜,两个人都欢喜,才是真欢喜”,他再一次认真地追问她,“你喜欢哪个呢?”

萧观音双颊红得如能滴血,却又避不开去,只能一味低头,几要将头埋靠到榻被上了,而宇文泓看她不语,自指了其中一张图道:“我瞧这个挺有意思的,扭扭歪歪,好像在玩杂耍,你喜欢吗?

等不到回音的宇文泓,想了想又犹豫道:“这个会不会把腰扭伤啊?……嗯……不好不好,再换一个。”

他将春册捧放在萧观音眼下的榻被上,就这么趴靠着锦被,一手支颐,一手指图,一一评判起来,一会儿道“这个怎么在椅子上啊,不嫌挤吗”,一会儿道“这个怎么还要两个婢子帮搀着,麻麻烦烦”,如是评点许久,见身前女子都不言语,仰面看她,“你怎么都不说话呢?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哪一个呢?”

天底下哪有新娘,能在这样的问题下,说出话来,而静等片刻的宇文泓,见还是等不到新娘言语,望了会儿她红如血玉的双颊,忽似明白过来,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你不止喜欢一个!”

“沉璧说过,可以不止一个呢”,宇文泓“贴心”地告诉了新娘这个“好消息”,手指着琳琅满目的小人图道,“我们可以先这个、这个再这个,还可以先这个、这个再那个……”

从宇文泓找出春册,就一直将头垂得极低的萧观音,听他“这个”“那个”了一会儿后,忽地用力地“呀”了一声,似极惊讶的样子,口中直嚷“观音!观音!”

夫君相唤,萧观音拧搅着手中衣角,犹豫片刻,迎声抬头看去,见她的丈夫宇文泓,手指着某张图旁的一行小字,眸光璨璨地望着她道:“观音,就是你的名字哎!”

第7章 春册

萧观音随宇文泓手下所指,望见那绘功精细的女上之图,及旁边所写的四个小字,原已羞红的双颊,更是烫灼不已,几如火云般烧了起来,偏生她那夫君,丝毫不解她羞窘,还追着她问道:“这个怎么样呢?恰有你的名字,你喜不喜欢?”

平生十六七年,生活清简,极少与外人接触的萧观音,在家中受父母疼爱,与兄嫂相处和睦,同弟弟妹妹,也关系极好,心绪常年澄平无波,不动凡气,兼又常随母亲礼佛,抄阅经书,感悟佛理,内修心性,故而年纪轻轻,即养成了十分沉静平和的性子,平日心澜几无起伏,有生以来,还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羞窘过,面皮薄红得如能滴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一味地低下头去,几要埋进那绵软的锦衾之中,以避开这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洞房花烛之夜。

但,眸光极力避开,双耳依然清明,夫君宇文泓的声音,仍在她耳边碎叨,在将那张图旁的四个小字,如小孩识字念书般,一个个地朗声念出来后,又语含疑惑道:“……‘莲’?……好奇怪啊,这画上又没有莲花,为什么说是坐在莲花上呢?……嗯……得改一改……这画上面是你,那下面就该是我啦……‘泓’……改成我的‘泓’字才对!”

他似折服于自己的机智,把修改后的四个字,重重念了一遍,看向她问:“你重不重啊?可不能把我压坏啊!”

萧观音咬唇不语,又见他站起身,伸手过来,口中道:“让我看看你有多重”,似是想将她抱起掂量掂量,窘软的身子,立隐隐僵了起来。

但,伸过来的手,同时也僵在了半空,宇文泓犹豫地望着她道:“沉璧说,你稍微碰碰就会碎了……”

迟疑许久,他的手都没有伸来抱触,转首又看向那册摊在锦被上的“小人书”,见每张图上面的小人,都“碰触”得十分厉害,脸色越发为难,兴致似也跟着消了大半,恹恹半晌,蹲下身去,扫看那册上一眼看不到头的小人图,嘟囔着道:“怎么这么多啊,要一个个地都来一遍,才能“生宝宝吗?”

说着伸出一根手指,“一” 、“二”、“三”地数了起来,微皱的眉头,随着数字越来越大,而越皱越深,在数到末端,发现图上竟有七七四十九种时,眉头立时紧锁如峰,看看密密麻麻的小人图,又看看身前的“易碎之人”,最终摆摆手,知难而退道:“不生了,不生了,麻麻烦烦!!”

似是很怕麻烦之事的宇文泓,将“小人书”随手抛到地上,倒头便睡,“不生了!睡觉睡觉!”

萧观音与他腕间所系的红线,其实并不十分短,但因宇文泓倒头就睡的动作,二人之间距离忽然变大,又是猛地一牵扯,萧观音再次猝不及防地跟着他朝前扑去,正扑倒在他仰躺的身体上。

滟红的烛光,摇映在鸳鸯合欢的榻帐上,迷离的光影流漾中,四目相望,呼吸交融,宇文泓望着扑在他身上的温软美人,眨了眨眼问道:“你是要坐吗?”

萧观音大窘,连忙起身,背坐到一边,身后,宇文泓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不坐我就睡了,好困好困。”

真就手扯了锦被,阖眼睡去了,没一会儿便呼吸匀停,似已好梦沉酣。

已是深夜了,青庐外喧嚣的夜宴声,早已平息,安静地似万物都已陷入沉睡,青庐之内,亦沉寂无比,只听得烛火偶尔发出的“吡剥”之声,萧观音垂首背身许久,面上的红烫,慢慢地消退干净,自知婚事起隐忍的沉郁,却在这万籁俱寂的春月夜里,一分分地在心头浮起。

这就是她的洞房花烛夜了,她缓慢回身,望向榻上沉睡的男子,在心中轻轻地想到。

其实虽已至适婚之龄,却未想过自己会有夫家,会有洞房花烛之夜,明明按理来说,男女之情,为天地人伦大道,少女适龄,当有怀春爱慕之心,可许因她自识字起,便随母礼佛、阅看经书、参研佛理的缘故,虽长于深闺,却似近空门,迄今仍未生出过半点类似的心思,甚至心底隐有感觉,或此一生,都不会有所谓的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