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皇后为何驳了世子的折子?只怕除了厌恶烈王,可是不愿意看到烈王府定下了继承人,便缓和了如今的局势。
只有叫烈王府内争执不休,才能叫薛皇后安心。
能在京中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宫中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薛皇后不是故意的呢?
“妹妹说得对。”段氏想了想,脸上就不好看了,猛地灌了一口茶,这才住着夷安的手,叹气道,“咱们在关外的时候久了,人竟都淳朴起来,竟想不到这些。”
夷安嘴角抽了一下,有心想问问不那么“淳朴”的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还有,”既然已经不淳朴了,夷安就不准备在家里也纯良起来了,见夷柔已经捂住了嘴转头笑得不行,木着脸继续说道,“这侧妃也真会烧热灶儿,只是她聪明,别人也不是傻子,只怕知道今日她前来平阳侯府,回去了不定怎么闹呢,叫烈王好好儿去头疼这些侧室庶子,也算是报应了。”萧安竟然敢纳了夷静为妾,这叫夷安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对烈王府更添恶心。
后院儿失火,才叫英雄呢!
“大抵在王府里‘忙’起来,就想不到没规矩地往府上做客了。”夷安笑眯眯地说道,“叫大家都知道烈王府里头侧妃们的千姿百态,才好显示烈王殿下看美人儿的眼光不是。”既然有脸纳许多的妾,想必老脸丢到满朝上下,叫人指点嘲笑管不住后院儿,也是烈王心中所愿罢?
既然烈王要显摆自家的妾是多么“能干”,少不得宋四姑娘要成全英雄一二。
“妹妹说的太对了,你真是太坏了!”段氏发自肺腑地赞了妹妹一句,见夷安捂着头说不出话来,夷柔已经笑得将手上的茶盏都扣在了自己的裙子上,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顿了顿,有些担心地对妹妹叹道,“不是我吓唬四妹妹,你这么坏,出门只怕会有大……”把“报应”二字吞在了肚子里,段氏含糊地说道,“会有大/麻烦的,巧儿了,嫂子那儿还有几个女兵,跟着我出生入死打出来的,如今跟在我的身边也没有什么意思,就给了你,也叫她们英雄有用武之地。”
夷安默默地咂摸了一下这话,艰难地点头。
想必,这就是关外独特的赞人的方式?
“笑纳”了嫂子的称赞,夷安长叹了一声,抬头就见段氏用真诚的目光看着自己,脸色有些木然地说道,“多谢嫂子,我就却之不恭了。”其实……她也是真的需要几个女兵,别叫她坏事儿干多了,路上点儿报应什么的。
不过真相被说出来,总是叫夷安肝儿疼,她伤感地送了一窝蜂解救婆婆去了的段氏,隔着小楼看着段氏风风火火的背影,转头见夷柔还在笑,便叹气道,“三姐姐这样开心,我真伤心。”
“行了,谁不知道谁呢?”夷柔起身往屏风后换了一身儿裙子,这才出来与她笑道,“叫我说,伯娘都回来了,你也消停些吧。”
“烈王府的事儿,咱们不好参合,”夷安便皱眉道,“只是烈王既然这样强悍,为何竟……”
她觉得有些古怪。
烈王掌八关,那真是说什么是什么,可是在世子上竟只能听薛皇后的,叫夷安怎么想都觉得古怪。
“咱们管他们做什么。”夷柔便冷笑了一声,唾道,“糟糠之妻,竟是这样对待,无耻的小人!”
“这话可不好在外头说。”夷安想了想,告诫了夷柔,然而如今刚回府,竟是对府中的景色更在乎些,带了姐姐便往四处去看,又听说烈王府果然来了车接了那侧妃离开,这才往前头给大太太请安,进屋就见大太太脸色不虞,一旁的段氏吕氏都在劝,便笑问道,“那人竟叫母亲动气了不成?”
“简直就是个贱人!”大太太拍案骂道,“若她上门开门见山,只来求我世子位之事,我还高看她一眼,进门竟就与我讲什么情不自禁的真爱!我!”她当年嫁人的时候,是见识过这群烈王侧妃的嘴脸的,只是却也没有如今这样无耻,兜兜转转地跟她说身不由己,情不自禁,还说什么孩子是无辜的,她如何当个小猫小狗不要紧,孩子却要有些前程吧?
一把年纪,还妄图跟小姑娘一样哭得梨花带雨的,实在叫她恶心!
“明儿我得进宫一趟,你跟着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大太太也是在边关住久了,此时一张娇媚的脸上满是扭曲,冷冷地说道,“叫我给说情?行!日后烈王爵位旁落,可不要怨我!”她是气得很了,见夷安与夷柔乖巧地上前给她顺气儿,不由青着脸强笑了一声,握住了这两个女孩儿的手温声道,“吓着你们了吧?”
“妹妹坏着呢,才不会吓着。”段氏嘻嘻哈哈地说道。
“这个时候,不管真相如何,你也该说‘妹妹虽柔弱,然而有母亲在,她什么都不会怕的’。”大太太做了这两个几年的婆婆,脸上皱纹都多了些,此时脸色木然地叹道,“我就说,再没有如我这样儿的婆婆了。”
当初段氏与吕氏嫁到宋家的成亲的那天,段家与吕家的人都哭了,握住了大太太的手诚恳地表示了一下女既嫁出,概不退货的意思,之后真是弹冠相庆,欢喜无限,如今还当宋家是救苦救难的好人。
也是,不是宋家两个傻小子,这俩真的不大容易嫁的出去。
段氏听了,急忙谄媚地上来给大太太捶腿。
“你啊!”大太太敲了敲段氏的头,这才叫儿媳与闺女侄女儿都坐在自己的身边,看了看两个女孩儿的衣着打扮,脸上就露出了喜欢的表情,叹道,“小小的女孩儿人,就该这样打扮起来才好看呢。”见夷安扶了扶头上的玉兰花瓣儿,便与她笑道,“皇后娘娘最喜自家的女孩儿打扮得花儿一样,你如今正这打扮极出众。”顿了顿,便与夷安告诫道,“在宫里,皇后娘娘该对本家的女孩儿都有恩典,你谢恩就是。”
“恩典?”夷安笑道,“首饰衣料等等,无需母亲叮嘱,难道还有别的?”
“宋国公府,你外祖这一房你这辈儿,七个小子,愣是没有一个丫头。”大太太叹了一声,却又有些得意地说道,“娘娘当年最疼爱我,你又是个女孩儿,想必定然有些不同的赏赐。”
“前头里,我仿佛听说国公府里的谁家的小姐得了一个县君的爵位,母亲难道说的是这个?”段氏急忙问道。
“是咱们公府隔房的一个丫头。”大太太仿佛说起这隔房有些不快,淡淡地说道,“四丫头不入京,她竟是公府几房里头唯一的女孩儿了,陛下爱重……”她顿了顿,见夷安都有些不解,便叹了一声道,“都是家门不幸,你入宫许就知道,只是你也要晓得,那丫头都能有爵位,无论如何,只要你不走了大褶子,总会有个好前程。”她有些晦涩地说道,“你只记得,皇后娘娘,才是你的亲人与倚靠!”
这其中必然有不好与年轻的女孩儿说出口的故事,夷安点了点头,却牢记了母亲的话。
“只是不去拜见外祖,却先拜见皇后娘娘,这个……”夷安迟疑了片刻,便问道,“是不是不大好?”
论起来,大太太的父亲宋国公是薛皇后的嫡亲兄长,论情论理,这也不该先往宫中去。
“你外祖不会计较这个。”大太太眉眼就温柔了起来,见夷安点头,这才冷冷地说道,“况当年的烈王妃,何等忠义?我承她照管数年,这口气,不能不出!”见了烈王侧妃,已经叫大太太心中恼怒了起来。
大太太竟然被烈王妃教养过,夷安诧异地往大太太的面上看去,就见她的一张秀美的脸上,竟是狰狞起来。
果然第二日,大太太便带夷安往宫中去。
过了宫门,夷安就见一群的内监恭恭敬敬地上前领路,众人只走到了中宫处,就见眼前金碧辉煌,奢华异常,进进出出都是美貌的宫人,外头哪怕还未到春天,却有不知多少的名贵的花草绽放,空气中带着异香,一株巨大的梧桐撑开了巨大的伞冠,竟带着几分刺破苍穹的气势,夷安心中咋舌,却只微微敛目,跟在脸色端肃的大太太的身后往宫中去,一进门,就见极宽敞的大殿上,两排都是紫檀木镶金边的木椅,最上头,一个年老的贵妇端坐其上。
这贵妇只穿着平常的杏黄的服饰,然而一身的气势却极为逼人,那一双眼睛中带着深深的波澜与锋芒,却掩在了平静之后,仿佛看人一眼,就能叫人心生战栗。
大太太领着夷安给这贵妇请安,抬起头来,却含泪唤道,“姑母!”
“你这孩子。”薛皇后听了这一声的呼唤,竟也眼角生出了淡淡的泪光,夷安就见大太太竟一路奔到了薛皇后的面前,伏在了她的膝上,极亲近,仿佛这个动作,是从前做惯了的。
“我的心肝儿……”薛皇后拍着怀里的大太太,脸色却温柔得不行,轻声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样娇气呢?”
虽这样说,手上去并不肯放开,揽住大太太连声地问道,“在关外好不好?宋家女婿,可给你苦头吃了?儿媳妇儿可孝顺?如今可有不顺心?远道回来,怎么不多休息几日再来?”这样一叠声地问过去,就见大太太眼里眼泪都落下来,强笑道,“都是姑母惯的我,竟一点儿委屈都不能吃了。”
“你这辈子,不是为了过苦日子的。”薛皇后摩挲着大太太的脸叹道,“当年我就说,凭他是谁,你嫁在京中,有我在,谁敢叫你过得不顺心呢?瞧中了一个五大三粗的,一嫁出去就是十几二十年。姑母老了,就想见见你,却不能如愿。”
“如今,我陪着姑母,再也不叫姑母一个人。”大太太急忙笑道。
“瞧着你,我这心里头啊,才有点儿热乎气儿。”薛皇后摸了摸大太太的头发,见她目光孺慕,便笑了,转头看着下头的夷安,目中也闪过了一丝惊艳来,唤道,“这是你的夷安吧?过来,”她对夷安招了招手,方才进门时那双眼的冰冷晦暗仿佛都化去了,眼前的只有一个爱惜小辈的长辈,将笑吟吟的夷安拉在自己的面前上下看了,便点头握着夷安的手与大太太笑道,“是个好孩子,难得的是这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