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谨领丞公之命。”谢家来的所有人都是敛容肃穆地垂眸应了。待座席厚毯铺设完毕,华苓跟着家人们都坐了下来。
时间渐渐往正午靠近,金陵的世家贵族,和专门从大丹各地赶来观礼的世家贵族,渐渐都汇聚到了祭礼将举行的这段江边。
丹朝是水德之朝,礼服颜色为庄重的玄色。这是大丹除了新皇上位之外最大、最重要的活动之一,慢慢地,无数身穿玄色礼衣的人像水滴汇入江河大海,慢慢汇入了人群当中。
遥望着那数百丈外威武雄壮、杀气凛然的兵团,华苓恍悟,大概这祭礼的意义,除了告诉大丹各世家执掌弼公权位者将要交替之外,也在告诫大丹诸世家之人,卫家的兵马实力是如何强大,无事决不能挑战弼公卫家的威严。
她环视一圈,周围的人几乎没有不在关注着那兵团演练的,眼神多半是敬仰中带着些畏惧,其实大丹境内已经许久无有战火,这些世家子弟生来就有优渥安逸的生活当中,这样的震慑明显是极有威力的。
就像后世一样,在特殊的时候,有计划地展示一个势力的最高力量,是维护安定的,非常有必要性的行为。
兄弟姐妹们当中只有大郎、三娘不在。身为两个月之后就要出嫁的新妇,按照大丹的规矩,三娘现在是不能离开家里的了。
族里有几位熙字辈的堂叔伯也赶来金陵观礼,但大郎持着丞公印信驻守江陵族中,并没有回来。
华苓注意到了,一艘并不很大,但是建造得十分精巧利落的船从下游逆流而上,在这段江边抛锚。
那是战船!——看过许多丹朝水军记录的华苓很快认出了这一点,那艘船比一般的船船身更窄长、船舷更高,从船舱下伸出的木浆极大,划动的节奏极快,明显训练有素。
看见华苓注意,金瓯轻声说:“娘子,那是朱辅公的座船。”
“原来如此。”华苓恍然大悟,回头看看跪坐在她身后的金瓯金瓶二人,微微一笑。“有你们在,倒省了我不少事。”
四娘的位置在华苓旁边,听到金瓯的话她哼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屑,不就是辅公家的船么,谁猜不到了。
华苓都习惯了四娘的反应,只是笑了笑。
朱辅公登岸,弼相丞三公亲自到江边迎接,一路把臂笑谈。回到祭台左近,谢丞公才叫了家里的小辈统统都上去向朱辅公、卫弼公见礼,又让年轻子弟互相介绍认识,却很默契地不强求礼数周全,四公家族彼此间的关系终究是亲密的。
华苓终于见到了四公当中最后一位,朱辅公。辅公身量不高,长得有些胖,一张颇为和气的圆脸,也许是常年在舰船上的缘故,晒得很黑。华苓琢磨着,他倒不像是个领兵的将领,更像是做买卖的商人,和和气气、圆滑老道。
辅弼相丞四公彼此之间十分亲厚,华苓感觉得到,这几位丹朝地位最高的人之间维系着十分良好的情分。
这是很有智慧的做法,四家之间维持不错的关系,彼此猜疑少、摩擦少,对于让丹朝这架庞大的国家机器保持运作良好,是很必要的。
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华苓此刻是越发强烈地希望,谢族里的事能够早些解决,将实力花在内耗上面,对家族没有一点好处。
……
祭礼的时辰在正午,还未到,皇家仪仗也还未来,四公干脆就放松了些,让年轻子弟们随意说说话。看见四公都得闲了,大丹一些其他世家的家长就领着家里的精英子弟来见,四公齐聚一堂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这个时候给四公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对族中子弟的未来总是好的。
华苓终于看见了卫羿,卫羿依旧是着玄色劲装,身左佩一长刀,刚刚从军阵当中出来,他的身上还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煞气,带着煞气的双目一扫,上来见礼就吓缩了一片。
华苓忍不住乐了。
卫家的郎君都是这样,包括今日随着老弼公出现的卫二郎和三郎,一个比一个杀气更重。
卫羿看见华苓,眼神就柔和了许多,连身上的杀气都消弭不少,道:“阿九来了。”
“嗯!”华苓的眼眸亮闪闪,抬起头问他:“你方才在那军阵之中否?”
“在。”卫羿说:“可曾望见那一千五百轻骑?那是我麾下骑兵,随我从陇右跋涉回来。”
“你麾下兵马用的当是与你这般的长刀罢?”华苓看见卫羿点头,弯弯眼睛:“嗯,那就看见了,你的骑兵很精神威武。”
轻骑兵所用的长刀刀身是近银白色的,变阵时同时出鞘高举,在阳光之下便反射成了几近刺眼的一大片,谁都看得见。
卫羿的表情很明显的明亮了起来。
人来人往的,两人慢慢就被推到了边缘站着,也没说几句话,华苓正准备拿出五蝠平安佩给他,卫二郎走了过来,卫二郎笑道:“此是谢九娘罢?”
“见过卫二哥。”华苓赶紧福身见礼。立刻就要成为新一任弼公的卫二郎长得高大威武,三十一二岁,面相和卫羿有几分相似,但比起卫羿来,卫二更粗犷几分,气势更凛冽。
卫二郎是专门来看一看未来弟媳的。
见华苓举止利落爽朗,身段儿高挑苗条,面容也是无可挑剔,心下就有了几分满意,朗声笑道:“九娘甚好,甚好。我们家待新妇皆如珠如宝,若是日后五郎欺负你,便寻我等兄长,定为你讨回公道。”
他怎会欺负谢九。卫羿拢起了眉,但并没有说话。
“多谢卫二哥。”卫二的气质倒是和老弼公一脉相承,华苓弯弯眼睛。几年前第一次见老弼公,老人家就是这样一股子不拘小节的爽直气度,叫人不知不觉心生敬服。
接任的是这样的一个卫二哥,她也能对这个国度的未来放下四分之一的心了吧?
卫二郎极忙,和华苓说了两句话,很快走开了。
华苓取出一枚五蝠佩,放到卫羿手上。在她手上能占了半个手掌长的玉佩,放到卫五手里就显得特别小,特别精巧。
“予我?”卫羿问。
“当然。蝠,福也,上面结的是平安扣,愿五哥早早恢复武力,日后再上战场,也能平平安安,建功立业。”华苓取出另一枚,说道:“还有一枚在我手中,若是你的不小心摔了,我再把这个予你。”
“好。”卫羿将玉佩摩挲了几下,细腻光滑,倒有些像他抚摸过的华苓面颊的触感,叫他有些愉悦。
刚好经过,听到了两人对话的王砗笑了,左眼睨着华苓,右眼睨着卫五道:“谢九此是何道理?美玉双佩自古便是定情之物,既分了一人一半,便需好好留存。岂有一人不经心毁了其中一半,再将另一半也要来之理?”
华苓瞪眼道:“此是平安佩,平安二字王二你懂么?你懂么?此物并非定情信物!”
王砗大惊小怪道:“原来二位并非在此定情。也是,原本便是夫妻,何必定情。”
“王二,我可想揍死你了。”华苓脸蛋子涨得通红,连自己都分不清是恼的还是羞的。唉,她这身子才十岁多点,说什么定情?玩过家家还差不多!
王砗装模作样地弯了弯腰,将侧脸凑到华苓跟前,懒洋洋地哀求道:“莫要太使力,与我留下几分颜面。”明明是十分没有礼貌的动作,这个王二做来却显得十分风流。
华苓瞪眼,气得简直没缓上气来。什么是惫赖,这就是!凑上来了她能真揍么,不能!若是揍了,丞公爹肯定要生气!
卫羿看不得别人这么调-戏华苓,捏起拳头平板板道:“竟是讨打,如何不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