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1 / 2)

谢安先是安排陈星与项述各一间客房暂且休整,过后才请他到主厅内奉茶。

项述环顾四周,陈星过来敲了敲门。

“你们很熟?”项述皱眉道。

“不熟。”陈星坦然笑道,他知道项述在想什么——如此盛情款待,必有所图谋,联系到在长安的经历,项述多少有点提防。

陈星解释道:“当初我在华山学艺时,他来拜访过一次,也曾提过若有需要,愿意全力支援。”

陈星昔日见过一次谢安与师父对谈,过后从师父处得知,谢安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这个男人从小就喜好徜徉山林,遍访名川大山,且对修仙、御剑、捉妖等等光怪陆离的传说充满了向往。

可惜谢安并非驱魔世家出身,万法归寂后,世间再无法力,许多古时的驱魔事迹也流为传说。遍寻隐居修仙之士的伟业,也随着他的年岁渐长,而变得愈发渺茫。所幸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了华山。

谢安本着对成为一名驱魔师的愿望的狂热,朝陈星师父表示出了,将尽己所能,支持驱魔司光复。

陈星出山之前,师父修书一封,亦是极快得到了谢安的支持。不仅如此,师徒二人在华山修行,平日里吃的、用的都要花钱。陈星的师父名唤百里伦,自言是名受过陈家之恩的刺客,刺客嘛,怎么能躬耕种田?只能偶尔替老百姓杀杀贪官,赚不到几个小钱,算下来倒是欠了不少。

谢安来拜访了一次,得知百里伦与陈星生活拮据,于是便二话不说,自掏腰包,替师徒二人偿清了欠债,还剩了不少,过后师父还很是夸奖了陈星一番,但言岁星入命果然了得,是以陈星印象十分深刻,记得谢安给师父送了三千两银子。

项述:“他想当驱魔师?”

陈星说:“一种美好的向往吧,少年时代就有的,想行侠仗义,御剑来去,不在世俗之中,收妖除魔,打抱不平的愿望。”

陈星被项述这么一提醒,也觉得谢安稍微有点热情过度,可自己又没什么可供谢安算计的,谢安若是尸亥一伙,既知自己师承来历,又知道师门地点,要算计早算计了,不会等到这时候。

“走罢,”陈星被项述说得也有点疑神疑鬼,只得道,“看看他怎么说。”

厅内众文人早已等着陈星奉茶,两人坐定后,谢安先是介绍侄儿谢玄,依次又是族中子弟,其后则是王羲之与王家的子侄辈们。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陈星也记不得谁是谁,只得依足礼节逐一寒暄过,主人举茶,众人方纷纷用茶,茶以一大碗所盛,里头却唯有一个碗底,配了一小块点心。

陈星心想项述这会儿多半在心里骂汉人的茶就这么点儿,不够他一口喝的。

众人赞过茶后,便开始攀关系,陈星先是叙了家门师承,大伙儿于是又将目光驻留于项述身上。

“这位……美男兄怎么称呼?”谢玄问道。

但凡天底下的人,向来都是以貌取人的,从陈星上岸那一刻起,便有许多人不时偷瞥项述,沿路过街时无论男女老少,更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王、谢二家子弟见项述长得俊朗清秀,又背一把大剑,颇有行侠仗义之风,俱心生好感,想与他攀谈几句,奈何项述始终跟在谢安身边,不得其便。不停眼神示意,项述只当看不到,此时总算等到陈星正式介绍,便纷纷正襟危坐,朝项述微笑以对。

“他是我……”陈星见项述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替他介绍,本想替他编个出身,解释“他是我的护法,乃是会稽项家人”。话到嘴边,却没来由地心中一动,想起项述曾经对出身有所介意,在这方面,陈星觉得自己算是了解项述的内心,于是尊重他的本意,改口道:“他是我的胡人朋友,复姓述律,单名一个空字,敕勒川下,铁勒族。”

霎时满堂皆静,项述竟有点意外,朝陈星投来一瞥,眼神里又隐约带着点笑意,嘴唇微动,做了个口型,陈星看懂了,那唇形的意思是“谢谢”。

谢安听到这话便知不妙,忙朝陈星使眼色,其时胡汉二族有着深仇大恨,江南士子待北方胡虏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一上来就捅了个马蜂窝,怎么了得?

果然稍稍静得不到三息间,厅堂内便炸了锅。

“什么?!”

“胡人?!”

“胡人怎么进来的?还是铁勒人?”

“报官!速速报官!”

项述眉头微微一皱,望向陈星,右手按在剑柄上,扫了厅堂中一眼,有人仿佛受到莫大屈辱,起身就要离去。却也有人眉头微皱,对胡汉之争并不如何介意,只想看陈星如何化解面前危局。

陈星也没想到,诸人反应,竟是比自己想象中的来得更猛烈,当即将茶碗在案几上一拍,说道:“且慢!各位留步!”

众文人已起身,谢安心念电转正想劝,见陈星反而主动开口,便暂时缄语。

第49章 清谈┃没想到这伙人的战斗力似乎有限,这么快就准备认输了

“小弟请问在座各位兄台, ”陈星笑道, “谁与铁勒族有仇?若有仇的, 不妨拔剑过来,我这就替我朋友偿命。”

众人被这么一问,倒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项述所属的述律族从未杀戮汉人,几次入关,俱是协助苻坚平定胡人之间的内患。

一名文人冷笑道:“胡人獐头鼠目, 蛇鼠相迎, 铁勒人也好,匈奴人也罢, 氐人、鲜卑人,屠我汉民百姓, 统统是我大晋死敌,有何区别?铁勒人是不是胡人?既是胡人, 我等报仇有何不可?”

陈星心道刚才路上我分明听见你们称赞项述君子如玉,现在就变成獐头鼠目了,读书人果真善变, 于是诚恳道:“按贤兄这么说来, 胡人是人,汉人也是人,设若要报仇,直接动手杀人罢了,何必如此麻烦?”

一语出, 便有留座者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文士顿时怒了,驳道:“胡搅蛮缠!此二者如何等同?”

“自然不能等同。”陈星想了想,答道,“照我说来,胡人、汉人竟都不是人,大家是不是依旧坐下说?”

谢玄不禁道:“此言何解?”

“人者,所以命形也,”陈星坦然道,“胡、汉二名,所以命族也。白马非马,胡人非人,一个道理。”

项述:“???”

顿时哄堂大笑,谢安稍稍眯起眼,知道这是陈星入乡随俗之意,主动要求开清谈会了。陈星话中之意,乃是胡、汉二者为族裔,是个大的统称,并不能具体阐述“人”的定义。这是虚辞之能、诡辩之术,根据战国时公孙龙的“白马非马”演化而来。江东崇尚清谈,对此命题早就熟得不能再熟,陈星此举无异于送上门让人吊打,于是先前起身人等便纷纷坐下,意欲将陈星驳得哑口无言。

“胡人,是人的一种,”另一名文士说道,“正如汉人是人的一种,如江纳河,清谈不是诡辩,小兄弟,这都是我们玩剩下的了。”

孰料陈星话锋一转,反问道:“那么我问问各位,‘人’是什么?咱们总得搞清楚人的定义,才好来争辩铁勒人是不是胡人、与在座各位有没有仇罢。”

这话一出,倏然都哑火了,“胡人是不是人”这种问题不难解释清楚,可人是什么,却极少有人认真想过。

项述初时猜测事情无法善罢,只待有人报官,自己便带着陈星冲出去,厅内虽人数众多,却都是文人,不是自己一招之敌,顾全谢安面子不下重手,也就罢了。孰料陈星君子动口不动手,几句话就把在场人等统统问住,看样子情况似乎还不太糟,只是这问答,着实也让项述有点费解。

王羲之笑道:“在座的各位都是人,这还用得着问么?”

陈星想了想,说:“在我看来可未必,要知道自己是什么,首先得说清楚这东西的定义,否则又怎么用来定义自己呢?”

“说得对啊。”谢玄也被陈星给忽悠进沟里了,人者万物之灵也,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说法,可要如何给人下个清晰准确的定义,哪怕是先贤大圣,也有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