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就是豪赌了,买下的人未必不知其中的风险,要知价钱还和没有风波之前一般呢!但此时是唯一机会了,平常有钱也得不到进出货物许可。若是最终还是没改以前海贸的法子,这可就是大富贵了!
顾周氏就是那时候做出了一件最有魄力的事情,一点也不迟疑地尽自己所能拿到了三张四百料的进出许可,这就是之后顾家生意做大的开始了。不过当时就是那般境况这东西也极不好得,可没有任你选在哪个市舶司,能得到哪儿的就是哪儿的——不同市舶司颁发的是不通用的,定下了货物进出在哪个港口。
这都是当初的事情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之后几日祯娘或者在太仓走动,毕竟了离了一年的老家,有些地方也是怪想念的。等到顾家太仓事情完毕,这才众人一起包船再回金陵。
这一日真是天朗气清,顾周氏和祯娘就是这时候到了金陵码头,一切是井井有条的。除了顾周氏和祯娘各自指挥自己手下丫鬟等外,就是等候在码头的金孝和袁二两个管家的功劳了。从两日前就一直预备着太太和大小姐到码头,准备地自然一丝不错。
祯娘下了船就被扶到了一辆大车前,这车是很不坏的。四周不用板壁,而用纱帷子,似乎是正适合夏季,能四外透风。还在中腰处有一圈‘燕飞’,这就是一条一尺多长的软绸子,犄角用短棍支起来,这般围在车的三面,和房子的屋檐一般。这样的布置不是只为了好看,其中好处就是没风的时候,车走起来,四外有短绸子飘动,也让车里坐的人感到有阵阵的凉风。
除此之外纱帷子前后左右还开了纱窗,只在纱窗上用了蓝布遮阳。而在马的上边有一块遮荫的帐子,跟车顶联接着,是用用心漆好的帐竿子支起来的。车的左上与右上还挂着宫灯、顶绦子、垂穗子等装饰。车中则是安置了极密的细藤绷子,其上才是温州草席的软垫子,这样的布置才是凉快又软和。车漂亮,配的两匹栗色马也洗刷地靓丽精神,祯娘上了车,车立刻走起来,她坐在车里也觉得凉风阵阵。
祯娘是第一回见这车,倒是问了一句,旁边候着的就道:“叫大小姐得知,这是今岁从京城里流传过来的车样子,只说夏日乘坐最是清爽舒适,因此这才芒种前后袁管家就给太太和大小姐各置办了一辆。只说是给太太和小姐看个新鲜,要是真觉得受用,夏日里就用起来。”
如今倒是热了起来,特别是今日天光好,本来身上就有一层薄汗了。这车是好用,行驶的时候真觉得凉风习习,一时间热意全消。
祯娘想着这些有些魂不守舍,忽然又想到这就要入夏了,这才出门几日?当时穿的还是袄儿呢,想来很快既要换衫子或其他轻薄衣衫了。不提一路无话,顾周氏与祯娘不多久就到了自家二门处。
这里就有人举了伞接住祯娘母女,顾周氏旁边是留下的一个心腹婆子,祯娘则是没去太仓的丫鬟了。顾周氏不欲折腾女儿,直接道:“这一路辛苦,况且今日天热,也不用再想着要做什么说什么了,你只回宝瓶轩沐浴歇息就是了,进些下头的果子和点心小食,晚间了再到安乐堂与为娘用饭。”
相依为命的母女两个讲究什么虚礼呢?祯娘话不多说只是遵照礼法让顾周氏先回去,自己则跟着就回宝瓶轩。这时候宝瓶轩的变化真是看的出来的,祯娘只见屋子里多了许多夏日所用的物品,似乎是准备度夏了。
未去太仓的佩兰见祯娘打量,立刻道:“这原是前日正院的嫂子领着咱们做的,说是今岁夏日来的早,眼见就要热起来,咱们早早预备,让太太和大小姐舒舒服服。只是咱们到底见识有限,如何敢当大小姐的家,这些要添的东西就罢了,摆设是要如何?总不能咱们做主罢!这只能看小姐喜欢。再有就是床铺一样,还不是正经夏日,所以不敢让小姐贪凉,并没有换上竹席、竹枕和竹夫人这些。”
祯娘点头就是知道了,一路舟车劳顿,还遇着这般炎热的日子,她更加不爱说话了。只等到上上下下忙碌,服侍她沐浴洗漱,又在床上安歇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来。她只蹭了蹭微微有些凉意的绸缎被衾,半梦半醒之间囫囵了一个下午。
第二日,祯娘早早起身——既然回来了,就还是去念书罢!到底是已经正经入学了的,按着祯娘的性子也没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道理。
到底祯娘是出门了一些日子不见,这时候大家见着了便格外亲近。等到课休,个个与她说话。祯娘就让红豆拿出给大家的礼物——果然是苏州那边的玩意,也就是新书一部、并笔墨纸砚、香扇子这些。人人都有,也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或者那些格外喜欢,也是任君在包袱堆里挑拣的。
其实金陵身处秦淮河畔,离着苏州又有多远?这些苏州的小玩意儿实在是不缺的,但众人倒是十分喜欢的样子。
玉滟跳出一把画着草堂春睡的团扇,道:“我们常常在园子里,所用的都是外头供给,苏州的也有,譬如前日我们太太就送来了消暑的团扇等。但是说来十分不堪用的,我并不信那是苏州货色,只怕就蒙咱们的了。”
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那些下头管事的人都想着多多捞些油水,以次充好的事情做的多了。说起来她们每人每月还有二两银子的脂粉供给呢!但是送来的东西根本不能使用,从来是他们自己托付身边的人出去采买好的,这才能对付——大家对这些蛀虫都痛恨得很!
但是玉淑却是说了一句公道话:“采买上的人也不是都不成,这一回消暑的东西是张盼家的做起来的,我听一些老人说了,她竟是一个难得公道人。我见这些东西也好,只不过滟儿你挑剔罢了。说来他们这些下头的人知道什么呢?就是不会以次充好,但是送来的也难免俗气。这些小物件,祯娘自己挑选,自然择的出那等朴而不俗、雅而不媚的,他们也只会想着‘金玉满堂’这样了!”
祯娘这时候微微摆了摆手,道:“东西尚可,但是可别这般夸赞我,我不过是给大家拿了一些小玩意儿罢了。若是这都做不好,我还能做什么?可别再多说了,你们难道谁还缺这些,这样说来才可笑呢!”
几个女孩子相视而笑,道:“不论怎样,还是要谢你的,总不能收了礼没个谢谢。”
说过这一回,大家又欢欢喜喜玩闹。祯娘支着下巴,就在一旁看着——她自太仓回来后就常常觉得浑身发软,只想着睡眠上的事情。譬如今日有夫子来授琴,前头是在讲些技艺上的事情,她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了。
授琴的夫子本来极喜欢祯娘的,打了马虎眼,只让祯娘示范一个曲子,让她醒醒神就算了。祯娘按着她说的指法,拨动琴弦‘仙翁仙翁’地响了一阵,这才过关。虽然夫子并没有说透,但是祯娘知道这是在于自己提醒,可是她也没得法子,就是困了。
好容易熬过这格外困倦的一日,才回到家里,打算好好休息一回,就有丫鬟来道:“小姐可回来了,下午间就有刘先生来要见小姐,只是小姐不在。小姐读书去了有甚法子,总不能到国公府里大张旗鼓去见罢!只得让在翡翠居等着。”
祯娘皱了皱眉头道:“那就快快请进来!若是没得正经事,他也不至于一直等着我——就不去翡翠居了,我去我的小书房等着他,你们去说。”
祯娘这才两日不到没见刘文惠,也就是丫鬟口中的刘先生,实在不知会有什么事要说。只是她也知自己手下三个伙计都是可靠的,决计没有为了一点鸡毛蒜皮就来找她的道理,所以再是疲劳她也要忍着了。
刘文惠到了宝瓶轩的书房,脸上神色是格外兴奋的,迫不及待道:“大小姐,这一件事咱们商量着要先来禀报您,到底如何也要您亲自拿个主意!”
事情确实是好事,有关火柴生意的好事。原来火柴生意做起来后便是日日生意兴隆,各个铺子只管去找刘文惠拿货,一次比一次多。只是刘文惠给货也得问过苗修远作坊能有多少产出,量入为出。
这样新生意,以前从没有的,做出来只能是旱的能旱死,涝的能涝死。饶是作坊一直再多招人手,刘文惠也在只能对着各家老板摊摊手:“实在是没得法子了,这火柴作坊如今就是只能有这些货物,咱们也就只能量着给货——又不是把货物藏着掖着不给各位,大家也就帮帮忙体谅体谅罢!也不要多久的,咱们已经买了一处房子,打算再建上一个作坊,总之多多地产出火柴,总不至于总是这样窘迫。”
刘文惠的话是斩钉截铁,其他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实在是没有货的,总不能让他一个伙计凭空变出来火柴么!因此大家牢骚一番,要了几个以后分多少火柴供应的约定,这才悻悻而归。
这一回好事有两个,刘文惠道:“新的作坊如今人手齐备了,明日起就能有更多火柴供应——这一直供应不上的事情总算是可以缓缓了。”
祯娘思量着道:“这些事情你们办的我是放心,只不过又能缓几日?这才是只是南京城里,以后还有下面的县里,以及整个南直隶周遭,最后是更大的地盘。只要东西好,哪里发愁这个买卖!你只消和苗修远与宋熙春说要抓紧不停办作坊就是了!”
刘文惠点点头,这些事情他们也知道了,祯娘这一回不过是再提个醒罢了。点过头他才道:“还有一件事叫大小姐得知,咱们的火柴虽然没出金陵,但是已经有外地的客商反反复复的询问了。今日上午就有一位少爷寻到了咱们作坊说话,晓得咱们日近作坊没有余裕,没得往金陵外发卖的意思,就想与咱们签下以后的文契,约定明年要供他一些货物。数量是很大,得让大小姐知道!”
这件事从头说起应该是好些日子之前的事儿了,原来在运河上起的头。不晓得是哪一家的客船水手——他们这样做船夫水手的大都是个单身汉,来钱快,耍钱也快。身上算是‘五毒俱全’,喝酒、吸烟、赌博、嫖.娼等,哪一样不上手?总归是一个水手要点烟却没得火了。
事情就是那么寸!本来一堆水手里就没几个记着要带着火镰包的——使用的时候与人家借着就是了,粗心大意的单身汉哪里记得要带这些零碎东西。这一回居然居然都没带上,全指着别人,于是便只能问遍了所有水手,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然而事情还不算完,居然是厨房伙头用油纸裹着的火镰包浸湿了,蒲绒和纸眉子这些不要说不能用了,就是火石也够呛!没得法子,只能等着一切晾干再说了。偏偏这烟瘾上头了哪里能等!只得叫住了一艘贩卖食物的小船,问船家借火。
站在船头大声吆喝一声:“这边,这边!”
立刻就有眼明手快的船家来到,那船家是个老头最知道这些水手手上散漫,堆起满脸的笑容来道:“老板这是要什么?咱们这小船专门做小食,我那婆子做的好烂羊肉、糟鸭,这边河上都是有名气的,不信自可以去打听。配着小老儿进的上等土烧,最是便宜实惠,又格外享受!”
那水手本来只是借火来的,只是叫了人家船家过来却不买些什么未免显得跌份儿,想到自家的酒确实快没了,就大声道:“兀那船家,先给我打一瓶子酒。”
买下酒来,这水手才说出自己本意:“船家,你可有火镰?借我使一使,正要点烟,竟找不到有的了!”
那船家做成了生意,笑眯眯道:“我家如今倒是不用火镰了,我住金陵的女儿上一回给孝敬了金陵城里的新玩意儿,说是叫什么火柴,倒是比火镰好用,客人就试一试这个罢!”
说着那船家就先拿出自己的烟袋,当着那水手的面用火柴点着了,这才把火柴扔与那水手,道:“这个好用!就似我那般就是,客人自己来就是。”
那水手摆弄了一下只手心大小的火柴盒,实在摸不着头脑,他可从没见过这个,一时之间竟然无法下手。不过这火柴使用简便,看了那船家一回,他自然是会的,便拿出一根火柴照猫画虎地在火柴盒上划了一下。‘嗤’地一声火苗便燃了起来,那水手可是有些手忙脚乱!
稍稍慌乱中他也到底点着了自己的烟袋,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这才又拿起火柴盒子来看,与那船家道:“嘿!真是从没见过这个!好用的很!比那劳什子的火镰好得多,船家,你这‘火柴’就让与我罢!”
那水手后就得了这盒火柴,原是在船上使用,其他兄弟看到了也是大为新奇,各自都借去用了一用。本是这些水手之间的事情,却没想到被船上东家心腹见到,立刻大为光火地道:“这是谁带上船来的!不知这个容易着?若是烧了货物,不要说你们谁能承担地起,弄不好咱们一船人都要完蛋!”
水手们性子虽然火爆,但是也是靠着这些商人吃饭,这时候被骂也只是唯唯诺诺,并没有反抗的样子。只等到东家心腹骂过后,那个水手才道:“张爷!这东西名叫‘火柴’,是我的,只是这火柴并不容易着,只有在这盒子上划才能着。若是容易失火的,我又哪里敢带上来。”
那个被叫作张爷的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他之所以那般说话就是因为他以为这东西便是‘点灯儿’,只是做的小些罢了,他可是直到‘点灯儿’是什么的人。这会子听这个水手这样辩驳,又有些疑心起来——莫不是真不是一样东西。
正当他踌躇的时候,东家刘少爷便过来道:“是与不是,试一试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