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养珠花费巨大,多少人力才能‘巧合’成一颗来。大家心里有本帐,若是换成普通珠子,实在是赚不到银子的。只是顾家偏生养的就是圆珠,这能说明什么,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顾家必然有着新的养珠术,凭借这个能够养出与市面上一般的珍珠来——那样多的数量本就说明了这一点了。
况且当数量多了起来,反而是圆珠更能赚钱——佛头珠本就是卖个物以稀为贵,多了自然不值钱,但是圆珠却是有多少要多少。顾家新出那些珠子看着多,丢到天底下那又是一个水花都没有了。
晓得这些了,是个人都知道顾家这养珠术值钱了,这时候就该想着如何学到。那些普通商贾自然是只能空想,毕竟顾家也不是没得准备。真正晓得技术的都是家里签了死契的奴仆,外头的劳工也就是打杂,至于伙计们就更不要说了,除了孟本一个,都是只管经营,而不能偷窥技术的。
但是一些豪族就不同了,人家权势大的多,自然有法子可以想。倒不是权势压人,尽管人家想这样。只是顾家不是软柿子,珍珠生意的利润为什么要分润盛国公府,不就是这时候用上的么。
盛国公府和刘家能抵挡许多明面上的直接探听了,再还有武宗皇帝以后朝廷对商贾自家秘方的保护——虽然不能算真正的□□,至少能让一干人等不至于过于明目张胆。
明的不行自然就有暗的,人家想着暗暗混到养珠的小岛上。只是十分艰难,这可是海上小岛,四面是海就是天然屏障,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来到,总归是要坐船的吧。
只有几家倒是买通了几个劳工——就算不知道技术,也多少晓得一些什么。按着他们所说,已经有些人准备起来了。孟本和顾周氏还有祯娘都知道这件事,是不过是冷笑罢了:真当是那样容易的,自家也不会在有明确思绪的情形下依旧做了几年才成。
但这确实给顾家敲醒了一个警钟——没错,他们不能阻挡住这些,总有一日天下人都该知道了养珠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也该尽量拖延这个时间,多拖延一年就是多赚一年的银子。
同时也是为了自家扩大体量多争取了一年时间,这就是先发了。要知道天底下多少生意没得秘方也有人做到了龙头老大,这大多是有人先进了这门。再等别人去的时候,已经十分壮大了自然不是一般人能竞争。时间越久,优势越大。
祯娘到来的时候孟本正在说话:“如今各家觊觎东家养珠术的倒是还好应付,毕竟这个靠不着速成。别说他们不知是个什么工序工艺,就是知道了也没有那么简单,哪里知道中间靠着许多工人的技术和经验。况且养珠还要几年呢,再快也不是立刻见效的。”
说到这里他还是有些得意之色,只是很快收敛起来了,肃声道:“但是有一些人却是不得不立刻特别防备起来——那些养珠大户采珠大户如今是打算联合起来了。他们清楚的很,如今家里的珠子量其实不大,至少不能操纵珠子价格涨落。但是这个格局是会变化的。”
说到此处孟本已经是意味深长了,大家都清楚养珠是赚钱的,自家当然也清楚。特别等到前头赚钱后,自然是要立刻使养珠更多,如此才能规模越大,赚钱越多。
这养珠全凭人工,不比天生天养,只要舍得投入,那自然就能一年比一年多,直到多到一个限度。到时候珠市就该全然不同了,珠子价儿自然是会渐渐下来。顾家不怕,反而赚的多些,这也是‘薄利多销’了。但是这些养珠户采珠户怕,能够安安稳稳赚大利,为什么要去赚小利,甚至不赚?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哪怕如祯娘说过的,有些赚做顶级宝珠的依旧能安然度日,毕竟顾家这样养珠可出不了顶级宝珠。甚至因为显出物以稀为贵来,还能顺势涨一波也说不定。但是顾家养珠只要任其发展,将来对普通养珠户和采珠户来说是催命符也是一定的了。
所以他们必然不会任由顾家将这门生意做大,出头的桩子自然是要趁早打进去才是。或者说真等到顾家成势了,也就没他们这些人什么事了。毕竟那时候顾家光耀万千,他们则是灰败无比,哪里还能较量呢。
祯娘站在门口,顾周氏和孟本这才发现祯娘来了。顾周氏立刻拉过祯娘,自给她暖手,又让旁边丫头给祯娘换一双烤暖了的棉鞋。
祯娘摆摆手,道:“娘亲和孟掌柜只管说你们的,我顾我自己——我只是听着,娘亲就当让我涨涨见识。”
孟本听了就笑道:“ 小姐竟然还要长见识?若是不知情的便罢了,遇到个知情的只怕要笑死!小姐本来就足够有见识了,这几年一桩桩一件件的哪里是个一般人能做的,把个天下九成九的人都压下去了,今日说长见识,小姐是在羞我呢!”
说到这里孟本指了指手上的册子道:“别的不说,就如今天底下人都恨不得拿眼看到的养珠术不就是小姐提出来的。不只提出这个事儿,难得是有思绪。后头得的养珠术正是按着小姐思绪才能得出的。”
顾周氏在一旁只是笑眯眯,祯娘却是抿抿嘴唇,无奈道:“孟掌柜可是算了,这些事儿我常有灵光一闪不假,只是这和生意上的见识可不同。譬如以后家里就要和一些养珠户采珠户有一场硬仗,若是我就不知道如何设计,这又不是灵光一闪的事儿,就该好好学一学,涨了见识才成。”
孟本也是啧啧笑道:“大小姐如今越大是越上心了,东家家业再不用愁的。只是这也让咱们这些下头人担忧——大小姐本就是天纵奇材了,只不过在经历上少些,还要咱们跑跑腿打打杂。若是这个也要学着,以后咱们这些人只能贴墙根儿了。”
这当然是戏谑之言,说过后孟本就端正了神色:“大小姐不用着急,这些事情都是经验罢了。如今大小姐就是十多岁跟着掌柜下水经历大生意的意思,比起一干小伙计不知强到哪里去。再有大小姐天资聪颖,再没有担忧的,等到经历多了,时候长了,这些事情水到渠成自然会了。”
本来在这里还是正经长辈的谆谆教诲,后头却又变成了他惯常的戏谑口吻:“我记得大小姐小时候还说过‘一人什么成就并不由弱点所决,而是由长处所决’,真是大道啊!真该让那些所谓商海巨子听一听,人家小姑娘十来岁的时候就看透了你们一辈子摸不着的道理,羞也不羞!”
祯娘也是无话,能说什么呢,只得赶紧生硬转回原本的话:“这些事儿可别再提了,不过是小时候的营生。看了几本史书列传,就敢对天下英雄品评,如今看来也是没意思。何况这句话还有个下文‘然而一人如何败落,这却是由短处所决的’——咱们还是说回原来,我也听着一些。”
孟本眼前一亮,却是不管原来的话,只是抓住话头:“原来小姐还有个下文?‘然而一人如何败落,这却是由短处所决的’,有道理有道理,我可记住了——大小姐再不必说什么小时候的营生,这也忒谦虚了,别人可怎么活。”
祯娘晓得这是这位叔叔老毛病犯了,止是止不住的——说来也怪,同样都是掌柜,譬如大掌柜武天明,二掌柜苗延龄,都是对祯娘这个小姑娘有些犯怵的。倒是资历更浅年纪更小的孟本能对着祯娘玩笑,或者这就是性子不同了罢。
不过也就是到此为止了,孟本知道事情分寸,晓得如今是正事,说过后就自己主动道:“之前说过东家生意是会变化的,其实明年珠子就不同了,明年珠子可比这两年多,后年又比明年多。人家紧着动手呢!”
顾周氏点点头:“明年采珠种珠是头等大事,到时候各样打探的坏事的必定不少。我这里能做的有限,不过是多与公府里走动,或者往海中洲那边认得的人那里去信帮忙。真个要担起重任来的还是你,到时候你既要对外强硬厉害,又要对内柔和缜密,总之好与不好,都是全看你了。”
听到这里孟本脸色终于不再轻松,而是有了无可奈何。正以为他是为难的时候,他就拼命用手揉了揉自己脸,直到脸上全泛红了,这才露出坚定的神色来:“太太不必担忧,只管交代我孟本了!”
孟本一直是有些崇敬古侠士之风的,他年少起就受顾周氏看中,这才跟着当时掌柜做事学本事。后来也是顾周氏提拔他,做了顾家最年轻的掌柜。如今这样大的生意,全权信任自己——要知道真个孟本反水,不说竹篮打水一场空,至少是伤筋动骨。如今又是这样的嘱咐,于是顿生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有什么不能的,只管去做就是了!
得了这样坚定的回答,顾周氏也是嘴角带笑——有时候这股子心气没什么用,毕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用功都是徒劳,反正最后都会化作灰灰。
但有时候又是最有用不过的了,能否先声夺人,靠的是一股子气血。能否相持到最后关头,靠的是一点韧性。说到底,这都是心气所致——真有这个三千越甲尚可吞吴呢!
当然,也不能就说只靠着这一点子心气了。这不就是两军对垒只管着擂战鼓提高士气,至于粮草如何、武器如何、战阵如何、天时地利如何都不管了么,这样就是蠢了。
顾周氏自然不会让孟本这样,她还要与他商议如何布置种种——这就是祯娘原本说的要听的长见识的的事儿了。
其实这件事说难是真难的,毕竟敌方是在这行当打滚多少年的了,好些还是百年世家呢。不说资产的事儿,关键是人家有多少人脉,又有多了解这行当。与之相比,顾家在这上头可是薄弱。
然而说是简单也很简单,毕竟这世上有力能破巧,恰恰好顾家就有一样力大无比的大杀器——话说要不是这般,那些天底下的养珠户采珠户也不会一起如临大敌,也不会如今结成同盟战战兢兢。
这一样大杀器也不是收着的,而是明摆着的养珠术——靠着这个顾家就立于了不败之地。大不了顾家放弃长远大利,把这养珠术卖给天下巨商,这些养珠户采珠户能对付一个顾家,难不成能对付那许多巨商?
况且就是这般做了,顾家也不是就此没了珍珠生意。要知道顾家依旧是是第一个做出了真正养珠术,走在大家前头,以后不过是大家公平买卖竞争,骑驴看唱本罢了。说到底依旧能赚钱,只是一个行当里讨食的同行多了而已。
若是不把这养珠术传扬出去,顾家其实也是占着便宜的——我家就是有量多价好的珠子,你们能拦着天下珠商想采买我家的不成。他们常年同珠商打交道,已经有了自己一套渠道,而且熟人可多。
只是生意就是生意,一百两银子的事儿他们这样的人还能一笑而过,当上万两以后就只有真正人情深厚的能无动于衷了。但是当每年十万以上的不同出来后,别说这些珠商了,就是朝廷大员见有这样好处,该下死力气的还是要下死力气,该跪的还是得跪!
最该防着的其实是一些阴损的招数,如今正是敌暗我明——人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可不是难对付!
顾周氏只道:“这个倒要从两处防起,一个是要同官面上、行会里打好招呼。官面上不只是我在国公府里走动,还要你在海中洲多多用心。县官不如现管,你把海中洲的父母官都笼络地死死的,这就是地头蛇了,还怕什么。”
孟本一个劲儿点头,顾周氏又道:“再有一个就是咱们自己了,打铁还需自身硬呢,何况这个!不要怕多花银子,比起咱们这门生意,什么银子竟都成了小钱了。你只管多给那些签了死契的奴仆许诺——赏钱、老婆之类的。还有劳工也要注意照看,一个是多多防备,一个就是多给些银钱。最后就是要请来一些打手看护,总归是守着咱们那边,谨防人家的坏主意。处处提防到了,也就不怕了,他们还是要从一处想主意,而不能凭空来不是。”
两人又是商量良久,到最后孟本忍不住道:“其实也是这门生意好,财帛动人心啊!别看如今百工俱兴,只要有心做什么都是赚的,其实哪有那么容易,不然天底下就没得穷苦人了。”
孟本也算是做老了生意的,这才有了这样的感叹——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要么是要有本钱,这个就把天底下一半的人去了。世上多的是将将能活下去的,每日要吃饱饭尚且难呢,何况积攒出本钱做生意。
要么是有大本钱,小本钱只能做小生意,大本钱才能做大生意。从小本钱积累,年复一年最终成大本钱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时光可就用的多了,中间还不能出错,不然本钱赔完了,也就是要重新开始。
当然也有从小伙计当起,白身一个没得本钱的,最终大成的。只是这样的人太少——天底下伙计万万千千,这样出头能有几个?有自己的产业就算出头了,若是还要富甲一方,那真是非得有大机缘不可,十年也出不了一个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