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一会儿宴席摆开了,有两个□□过来唱曲子。唱和之间,须臾,有圆大奶奶身边人在她家前边卷棚内安放四张桌席摆茶,每桌四十碟,都是各样茶果、细巧油酥之类。吃了茶,圆大奶奶又引众人去后边山子花园中,游玩了一回下来。
这又回了席,戏班子就准备好了。只听鼓乐响动,众女眷都亲与圆大奶奶把盏祝寿,后才入席坐下。戏班子的角儿都在前扮上,并不用上戏台,就在席前唱了一套‘寿比南山’。后面又有别的戏文消遣,等到戏文四折下来,天色已晚。
祯娘只看天色便同圆大奶奶道:“已经这个时候了,我实在留不得了,嫂子且放我家去,不然家里无人,那些淘气的无人管束。且等下一回,我再和嫂子喝酒。”
圆大奶奶这些日子已经很知道祯娘的性子了,人家确实规规矩矩。若不是丈夫陪着,天色见黑绝不在外逗留。于是苦留不过,就道:“这也就罢了,来日寻着有空请你来叉雀牌,你可别推辞。”
等到晚间,一应客人都送走了,圆大奶奶安排下人收拾杯盘狼藉。一切好容易妥当,这才安坐在梳妆台前,把个祯娘送来的礼盒头一个打开,竟是金八角寿字盘一对,拿戥子称过,好有十二两二钱二分。
叹息着与身边的心腹丫头春兰道:“这就是人家的手笔,不算那些零碎东西,光是这一样也要百来两银子。娘家有钱可真好,你看如今周奶奶,万事不发愁,只看嫁妆她就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圆大奶奶家不是什么穷人,但是只要比后面进门的两个富孀妾室都有不如,这时候有这个感叹也是看透了家里有钱才有自尊。想到这儿她忽然有了念头——既然人家能做生意她又凭什么做不得?
第101章
祯娘的两个作坊是真的办起来了, 只是过日子,也不只是作坊这一件。大了说也远不止是做生意这一件, 多的是生活过日子。等到周世泽回来的日子, 祯娘就是有再多忙碌, 那也是要空出来的。
祯娘已经十分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这一回周世泽一回来祯娘就觉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心绪不宁,又像是高兴,又像是犹豫不决。这个样子祯娘并没有见过, 也不能猜测。
只能试探道:“最近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事儿?我见你今日坐卧不安的,却又不像是焦虑, 更多的是高兴的要不得。与我来说说这是为什么,也让我高兴高兴。”
周世泽微微搓了搓手, 似乎是要想一想,然后就没有停顿道:“你不知道今日指挥使与咱们说了些什么!之前一直对外蒙和女真用兵,只是那些在草原上游荡的民族一直是野草一样, 第二年又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了, 咱们这儿也多是防备为主。只是, 只是——”
周世泽的话被祯娘断了下来, 惊讶地与他道:“你怎么与我说这个?这话是能往外头说的?按理说你不该这个也忘记了罢, 行军用兵的事情,从来只有烂在肚子里才是秘密。你快别说了,我只当方才我什么都没听见, 你也就什么都没说。”
周世泽见祯娘捂住耳朵的样子,忽然就不是原本有些犹豫的样子了, 笑容满面拿下祯娘的手,解释道:“我怎会不记得这个!你且放心,不该说的我是从来不说。不会让你有一日到大狱里见我的——这事儿只怕明日就满城都知道了。”
祯娘这才真的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道理,往常这种事情不都该瞒着?不然蒙古和女真他们有了防备不是更麻烦。难道这一回朝廷有什么别的安排,能与我说么,就是你上峰说过可以说的一些。”
周世泽哈哈一笑,道:“朝廷当然有安排,这一件事儿全是因为根本做不到不往外透露,不然他们自然也想秘密行事的。这一回朝廷是打算出动九边大军,不是像原本一样小打小闹。”
周世泽意气风发的样子让祯娘暗自觉得好笑——打仗再怎么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兴奋未免也太没得道理。虽然他也不是喜欢打仗的那些坏处,他喜欢的是建功立业,喜欢的是再战场上冲杀。
说的这样粗略,祯娘猜测一定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给隐瞒了。她倒是猜测正确,这一次朝廷用兵确实不同寻常,有大动干戈,甚至一劳永逸的意思。在杀伤蒙古骑兵的前提下,最好能够让现在的汗王失去对草原的控制。
朝廷的打算是扶持汗王某个年幼的子孙,然后号令整个草原。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比起自己直接使劲要行之有效,真有个不妥也是人家自己打自己,朝廷没得多少干系,这样如何做不得。
不过就算似这样知道的不多,祯娘也立刻有了主意,只略想了想就道:“既然是要动大军了,之后一段时日自然百物皆贵。像是粮草一般,正是打仗时候,朝廷不能不管,况且我也不赚那国难财。但有些生意倒是做的,左右不妨碍生计,谁做不是做!”
打仗时候百物皆贵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实实在在的。粮草之类是必定的。虽说也有粮草从别处粮仓调遣过来,但多数还是要就地筹措,这也是看各地粮商和官府官仓本身的意思。
然而可别以为就这一样花销,像是军刀、□□、弓箭、铠甲之类,自然是从各地卫所自己个儿库房里拿。如果是京城里来的王军,也自有兵部开库。但是像戎装旗帜、被服不要采买?外伤药不要准备?发下来的武器不堪使用,不是要为身边精兵再采买?
各样需求可比一般人想的大多了,而往军营去的多了,民间就是供不应求,涨价也就顺理成章。即使朝廷记得管控,也就是那些粮食之类,其余的无关大局,只要不过分,也没得多说一句的余地——其实是力有未逮,遍地都是要做生意的商人,怎么管的过来。
周世泽不是蠢货,自然晓得这时候是发一笔外财的时机。只是他以前最懒得打理这些事情,就算是一个千户官,也没因为自家位置谋过福利。这时候听祯娘的意思,自然无可无不可。
只随口问道:“随你心意,记得你手上还做着别的生意,既然是这样,不要太费心就是了,难道家里还差银子?”
后又想了想道:“到时候做生意且小心一些,我不清楚里面的水,只晓得这些生意也是划下道儿来了的。似乎是一些大豪商之间说定,别人再难得插手,人家都是在九边树大根深,在朝廷又有大佬护身——其余的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祯娘本来的打算就没有那些,她又不是专门做这种生意的,只是眼睛正好看到了。所谓‘贼不走空’,抓着大把没处花的银子,又有赚钱生意摆在眼前,你说你是做不做?但凡是商户人家出来的女孩子都是禁不住的。
这种生意对祯娘也就是一把偏门财,赚头足够大,却远远不如手头上真正的生意体量大,还是细水长流。有这些缘由,祯娘自然不会一头扎进里面——当然,更多的是人家后台硬实,这样的障碍不是一般商场上对战的困难,祯娘不大喜欢面对这种。
她这时候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便只是与周世泽道:“你说的没有一点儿错,我也没得那打算。不过你自己是卫所子弟,按照道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上头一定是有份额的,你难道不知道里面的章程?”
周世泽仔细想了想这一回事,要是祯娘不说他真就不记得还有这样的事了这时候提醒倒仿佛有些影子,只是实在想不清楚,况且这些事也是年年都在变化的,此次不同,便索性不想。
摊摊手对祯娘道:“我哪里还知道这些,罢了罢了,我让人去兴哥家里问一问。嫂子是个在这上面用心的,一定清清楚楚。”
这兴哥就是赵兴府上,不该说人家在这上头上心,该说少有卫所子弟不在这上面上心的。这也算是卫所里少见的几样好处油水,人人都盯着,就是自己没得人去经营,把个自己的份额出卖,也有一笔进项呢!也只有周世泽这样不会过日子的,竟错过了!
这边小夫妻两个似闲话家常一般,祯娘到底只是一个江南闺阁女孩出身,她根本不知这打仗是什么营生。周世泽不动声色,最多就是说些建功立业的话,她也就不大知道里头有多少凶险。
和两个小夫妻一样,商量些琐碎的卫所人家也不在少数。打仗虽然要紧,也不能耽搁了生计。然而哪里晓得朝廷这时候为了九边这场仗正是要翻了天了——谁不知道游牧民族边疆游荡,有的是祸患,难道从来没人想打消这祸患?
只是打仗是什么事儿,国之大事,唯祀与戎,那真是大的不能再大的事情了,这是能够轻举妄动的吗?打仗费老了钱了,稍微动一动就是流水的银子。如今国民富裕,国库还算能够支撑,但花钱的地方也多。真要下定决心干这样一件大事,解决百年祸患,那也不是能够轻易的。
之前朝廷几位尚书,包括吏部天官还在和内阁几位阁老扯皮对几位将军推诿扯皮,话说谁不知道同僚的心是好的,但是户部把手一摊——没银子,真没银子!其他尚书自然也帮着说话,不外乎就是今岁的税收用在哪些事儿上,并不是故意为难。
如今在朝廷的几位都督也不是吃素的,早知道这班文官的把戏,自然有话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事情就因为没银子就不做了?去岁河西走廊那边赈灾,国库里干净地能跑耗子了,但能因为没银子就放着灾民不管?”
旁边也有一位总兵道:“正是如此,如今正是大好时机,外蒙他们自己左右王庭闹出事端来,趁着内部不靖,咱们出手自然手到擒来。等到错过这一次,以后再来不晓得要多花费多少!”
几位阁老之前还能稳坐,等到两边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也只能由首辅大人出来说话——内阁本来就两边各有支持,这时候却是被逼着表态了。
“将军们的话是有道理,只是这世上什么事情说不出道理来?只是凭着道理可不能做事。将军们只说如何拿出钱来,不然没得粮草,没得其他准备,您手底下的兵士只怕先要闹起来。”
这一回武官们却是有一些准备的,笑着道:“既然没钱,那就借吧!这事儿虽然我们没做过,但是历朝历代不少人做过。就是如今,你们文官的营生,也不是做过?我想着没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
借钱打仗确实自古有之,这件事做的出名的是汉武帝。刘彻当年用兵打仗不知道向关中巨商借款多少,后头还坑了人家一笔。后头历朝历代也有这种事,还有一些所谓‘捐’,也就是民间出钱打仗,捐钱的有个官好拿。
不过这样的官有名无实,也就是说出去好听,实际上没得实职,没得实权,没得尊重,就连俸禄这些也是没有的。所以这样的招数到后头也就不好使了,毕竟商人是最精明的,怎会在一件事上一直吃亏。
本朝自武宗皇帝起,也是起了一个头儿,也就是当没得力量办成一件大事的时候,就从民间借钱。这样借钱有朝廷做担保,大宗稳定,利率不低,还能交好官员,商人们倒是喜欢。
不过这也是因为这些年朝廷在这上头的信誉好,从来没赖过账,不然这也是一种苛捐杂税了。不要说大家追着要借,只怕到时候是避之不及了。
听到这个话,内阁阁老们就有一些迟疑了。这些年来朝廷做许多事都是借钱办成的,有这样多的先例,似乎这一回九边打仗也没有不可的理由。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只怕又要冒出一个不重视武人,重文轻武的大帽子。
关于文武平等,在如今的大明官场上是政治正确。在这上面疏忽了就要小心被政敌抓住把柄,只消参一本,哪怕原本位高权重也够受了。
只有吏部天官站出来慢吞吞道:“这倒是一个法子,只是数目忒大。来年朝廷的银子早就有了各种去处,突然这样一笔债务,将来可怎么还?总不能不还罢!那样置朝廷颜面于何地?也是辜负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