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晗一直还是很敬畏这位皇兄的,今日却是绷住了连个礼都没行,进了殿停脚站稳了就狠狠瞪着,铁青着脸,情绪全写在脸上。
皇帝议事议得口干,正喝着茶,抬眼见他这副样子,放了茶盏皱眉:“怎么了?”
“皇兄你太小人了!”七王破口就是一句骂。宫人们一听,连扫皇帝的神色都不敢,“扑通”就全跪下了,却是一个都不敢吭声。
谢昭冷不丁地被他骂得一头雾水,倒也没发火。
挥手让宫人们都出去,皇帝问七王:“朕怎么小人了?”
谢晗怒道:“你觉得雪梨坏了规矩你说啊!你容不下她你说啊!干什么表面装大度背后折腾人?亏你还是个皇帝!”
他还在他面前讲那么多大道理!显得他多大度!过分!
谢晗越想越觉得自己被骗了,越说越气:“你不拿她当人看,我还把她当朋友呢!你一个皇帝,欺负个小宫女,你丢不丢人啊!”
七王十四岁的年纪,近来声音转变得明显,尚未完全变完的声音嚷嚷出的这话听上去格外愤怒。
谢昭忍着不恼,短沉了口气:“朕怎么欺负她了?”他目光微凛,有些心惊,“你听说什么了?”
被他这样一问,谢晗蓦地也意识到点什么。他咬紧牙关,愠意未消地打量了皇兄半天,只又说出一句:“不是皇兄让人天天打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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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宫女宦官都被陈冀江遣得远远的,只他和徐世水还在内殿殿门外守着,里面的一言一语清晰入耳,师徒俩都被吓得不轻。
徐世水甚至琢磨着,是不是该交代外头把廷杖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万一一会儿陛下圣颜大怒要罚七殿下,他们还是迅速点儿为好,省得自己也跟着倒霉。
“师父……”徐世水压音一唤,正要询问一下这事,耳边殿门骤开,惊然一瞧,皇帝夺门而出。
硬挺了半天的师徒俩这回一下就跪了,可还没跪稳,一句话就砸了过来:“带上人跟朕来。”
“……诺!”陈冀江连忙应下,爬起身跟着出去招呼手底下的宦官宫女。
徐世水则扭头去看七王,陛下都雷霆大怒了,这位小爷居然面色比刚才好很多,这胆子怎么长的啊?!
一时倒也没工夫多理这位小爷,陈冀江、徐世水连带着一众宫人头都不敢抬地紧跟着皇帝,见下了长阶就往紫宸殿后面绕,也不知这是要去哪儿。
专搁碗筷的小间里,雪梨哭得嗓子都哑了。
从她回到御膳房到现在有两刻工夫了,夏世贵手里的板子就没停下,手腕被他捉着,下下打得都实在。
雪梨眼看着左手青紫痕相叠然后高高地肿成一片,换到右手的时候就连看都不敢看了,死死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成串。
这边夏世贵下着狠手,旁边他兄弟夏世财也没闲着,指着雪梨便骂:“还哭?你还敢哭!叫你要往外钻!挺有主意啊你!又是点心又是药地往回拿,你倒挺招人喜欢?”
皇帝一进御膳房御前的人就把里里外外的人全看住了,陈冀江叫了个小宦官领着去找雪梨,刚到了那小间外还没抬眼,就听闻一句声嘶力竭的:“大人!奴婢错了!”
皇帝抬眼间怒意骤腾:“住手。”
低沉的一喝来得毫无征兆,夏世贵手里的板子犹是落了一下才回神看去。雪梨被那又一阵痛激得浑身再一颤,转瞬,只觉四下死寂。
发蒙地擦了把眼泪,雪梨定睛一看,张惶下拜。
房中安静得连她眼泪落地的声音都变得明显极了。雪梨知道这么哭很坏规矩,心虚得一再低头,余光扫见那双龙纹黑靴到了眼前的时候又想往后避。
未及挪动却觉腋下陡被一架,雪梨“啊”地惊叫出声,只见眼前画面飞转,再定睛时已坐在了樟木矮柜上。
皇帝近在咫尺,方才架在她腋下的手都还没有收回去,让她无法不相信:她……她是被他抱上来的……
谢昭看了她好一会儿,想哄她一句又并不知该怎么哄。
少顷,他视线下移,停在她红肿不堪的双手上,侧首看向跪伏在地的两个宦官,道出的两个字森然冷冽:“杖毙。”
“陛、陛下……”夏世贵反应快些,膝行上前想求句什么,被御前的人把嘴一堵,两个一起拖走。
雪梨脑中一片空,木然坐在矮柜上抽噎着,直到他微暖的手指从她眼下抚过:“不哭了。”
她立刻点头,点头点得很认真!
谢昭蹙蹙眉头,一喟,尽量温声:“送你回去歇着。”
他说完又伸手把她从矮柜上抱下来,雪梨站定了,这才发觉来了这么多人,一时面色微红,呢喃道:“奴婢自己回去……”
他却只在她后背轻一拍,不由分说:“快。”
雪梨到底是不敢跟他顶的,见他坚决就只好照做。
夏世财和夏世贵正在院子里受杖,陈冀江存着心杀一儆百的心思没堵嘴,有心让旁人听他们叫。
二人觉得冤极了!从前打压宫女的事儿也没少干,折腾死的都有,万没想到这回竟直接把皇帝招了来,万没想到她有这本事!
有陈冀江在旁边盯着,行刑的宦官心领神会,使力只使八分,要打死且得慢慢来。二人心里大骂着,陡一抬头看见雪梨和皇帝从里面出来,夏世贵咬咬牙,不敢求皇帝,便看向雪梨。
小姑娘大多心软,他拿准了这个,嚷道:“雪梨,雪梨你行行好!你说句话!饶我们一命!我们……我们不是故意欺负你啊,是规矩在这儿……”
雪梨原本哭得尚未回神没意识到那边的事,被他这么一喊下意识就扭了头了。被那一身血污的人吓得往后一退,转而一只手蒙在了她眼睛上。
谢昭的手在她脸上一触便沾了一手泪痕,平了平气,扫了眼跪在院中各处的宫人:“看清楚了,再有欺负她的,就陪他们两个去。”
正行刑的宦官听言恰到好处地一加力,二人一声惨叫顿时刺耳。一众宫人后脊发凉地连连叩首应诺,胆子小的直往后缩,胆子大的也不敢抬头。恐惧之余,惊讶雪梨这到底是哪来的本事。
早上还任人欺负的一小丫头,晚上就直接被九五之尊撑腰,这宫里的事真是……说不清楚。
谢昭挡在雪梨眼前的手一直没移开,微湿的羽睫在手心里划出轻痒他也不理,就这么半拢着她往前走。到了院门前稍一停,他提醒了句“门槛”,雪梨就小心地拿脚尖探着点点,然后平稳地迈过去。
离院门远了几步后,他终于松了手。隔着道院墙犹能听见惨叫声求饶声,雪梨咬着嘴唇听了听,到底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