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儿住的也是独门独院,徐世水住隔壁。跟阮娘子那仨院子打通统归一个人用、还配着宫人伺候不能比,但他们也住得自在,要用人帮忙的时候随便叫个徒弟进来就得。
到了院门口就看见垂丝了。估计是瞧见徐世水刚才打他这儿一溜烟跑了,垂丝面上有点不安,一看陈冀江迎出来这种不安又荡然无存了,赶紧朝他施个深福:“陈大人。”
“垂丝姑娘。”陈冀江拱拱手,把人往里头请,“这两天天闷,指不准一会儿又有雨。有话进来说,我这儿好茶备着呢。”
垂丝推辞了两句就跟着他进去了,进去之后陈冀江稳稳往主位上一坐,垂丝坐侧边的椅子都只敢坐一半,缓了缓气,勉强露出笑来:“奴婢知道不该这么晚来扰大人。但这不是……丽妃娘娘让奴婢来问问大人,大人您哪天得空,娘娘刚回宫,想来拜见大人一下,毕竟以前也……多劳大人关照来着。”
她这话说得够虚的,陈冀江当然听得出来——比如“以前也多劳大人关照来着”这话,他就自认压根没关照过丽妃,不过丽妃娘娘没准儿想求他日后关照。
但陈冀江手扶着案上的空酒盏转了两转,还是乐呵呵地应了,他说:“不敢当不敢当。我看这样,姑娘你回丽妃娘娘一声,等我得空了,我见她去。娘娘有话吩咐,咱听着就是。”
他这话把垂丝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给他跪下。
陈冀江摆摆手示意她放松,径自解释:“我啊,虚的不说。你和那个……叫什么来着?”
垂丝说:“花叶。”
“啊对花叶。”陈冀江一拍大腿,“你们俩都是好姑娘,我呢不想难为你们,丽妃娘娘的事我去了、我不应,那是我的事,我直接不去不就成你们俩的不对了?”
垂丝万没想到他想的是这个,都快被感动哭了,泪光盈盈地望着他:“那陈大人……”
“行了行了,回去吧。”陈冀江想想,又随手从袖子里摸了点碎银给她,往她手里一塞,“知道你们俩不容易,去给自己买点脂粉用。但你可得跟丽妃娘娘说一句,我这儿忙,什么时间能过去我真没法听她吩咐,只能这两天我自己抽个空安排,让她别怪罪。”
“好好好……奴婢一定跟丽妃娘娘说!”垂丝连连点头,千恩万谢。至于陈冀江塞过来的银子,她当然不敢收——都是旁的宫人给大监塞钱,哪有反过来收他的钱的?
但是陈冀江坚决不肯收回来了,推着垂丝就把她请出去了,是诚恳地真让她收的样子,更让垂丝感动坏了,愣是在门口给他磕了个头才离开。
夜色下,垂丝抹着眼泪走远了,院门边的大树后头,徐世水乐着出来:“哟师父……您今儿怎么着?吃斋啦?”
陈冀江脸一冷,这回徐世水没跑掉,结结实实挨了师父一脚:“听壁角的功夫倒学得好!”
“这不……拜您所赐。”徐世水掸掸衣上的脚印,也不接着岔了,认真问,“您这到底怎么个意思?亲自见丽妃娘娘去?她那宜兰宫如今……不配了吧?”
“啧。”陈冀江斜眼瞅瞅他,拍拍他的肩头,扭头往回走,只给了他一句,“你什么时候能看一件事就想着全局,就算出师了。”
这事在陈冀江看来,太要命了。
他去宜兰宫被丽妃问问话不要紧,真让丽妃来前头见他?丽妃舍得下面子他倒无所谓,但到时候万一丽妃眼尖,往他这住处对面、紫宸殿后西边那侧一看,怎么办啊?
三个院子打通了从外头倒是瞧不出来,但里面住了好多明显位份不算高的宫女宦官,另还有个狮子,平安帝姬也在,这不等于直接把阮娘子搁到丽妃前头跟她说“喏,这是当年害你去行宫侍奉太后的那位,现在真得宠了”吗?
当然了,这事她早晚得知道。可陈冀江心里拿定了,她晚知道就比早知道强,而且,能不让她从自己这儿知道,就不能让她从自己这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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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里,一夜缠绵悱恻。
雪梨初时还觉得皇帝召嫔妃到紫宸殿侍寝是个特生分的事来着,现在从自己这处看看,还好还有这紫宸殿可以来……
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阿杳!就算不在一个屋、甚至阿杳去了隔壁院子里睡,她都还是心虚得慌,特别怕阿杳有一天会一脸好奇地跑过来问她:“娘,您夜里喊什么呐?”
所以有紫宸殿好啊!有紫宸殿她就不用操这个心了!阿杳啥也听不见,顶多泪眼汪汪地抱着她的胳膊说:“娘我想你,别去找父皇。”
翌日早上,雪梨难得地没起太晚。至少在她收拾停当的时候,皇帝还没下朝回来呢!
但她也没在紫宸殿用早膳,带着人就直接回了后头,她想多些时间跟他待着是不假,但最近他政事太忙了,白日里经常有朝臣进来禀事,她自觉地能避就避。
这些事她帮不上忙,但她起码可以做到不给他添乱嘛!——雪梨把这个想得很明白,对自己说跟他相处也不急于这一时。
人嘛,还是要识趣的,太不会看眼色对谁都不好——丽妃不就好好的把自己给作失宠了吗?雪梨自认跟丽妃不一样,她一来不想把自己作死,二来也真不想谢昭因为她而过得更烦,毕竟她喜欢他。
所以她近来都在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进了一方小院,她有她的阿杳,至于前头又砍了谁……那跟她实在扯不上。
进了小院一瞧,正好又能蹭阿杳的饭。
这是个一举两得的事,一来省得让人再跑一趟去取膳,二来阿杳也乐得跟她一起吃。母女感情嘛,还是要多处着点好。
阿杳手里拿了块米发糕。这米发糕是加了牛乳的,看起来特别白,又蒸得蓬松,加了糖味道微甜,她和阿杳都喜欢。
阿杳就揪下小块来喂她,雪梨吃得开开心心,便把奶娘手里端着的粥接了过来自己喂阿杳,互相喂得挺有趣。
等吃饱了叫人撤膳,豆沙带着芝麻端水进来服侍漱口。白嬷嬷是一起进来的,在雪梨抬眼时眼睛稍一转,雪梨微一愣,漱完口后便揽过阿杳:“阿杳先去跟鱼香玩会儿哦,娘有点事,一会儿带着你念唐诗!”
阿杳应了声“好”,跑到榻边就把正在犯懒打盹儿的可怜的鱼香扒拉下来了,连推带拖地往外走,鱼香从屋里到堂屋再到院子的这几步路打了好几个哈欠。
而后豆沙上前关上门,雪梨落了座看看她们:“怎么了?”
芝麻一福:“娘子,我听说,昨天晚上丽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来找陈大人,说要拜见陈大人。但让陈大人给回了,陈大人说他抽个时间去见丽妃。”
咦?丽妃有动静了?
雪梨的心弦稍稍一紧,但又没太多恐惧,应了声“知道了”便让豆沙和芝麻都出去了,看向白嬷嬷:“您觉得怎么样?”
白嬷嬷笑了:“我得说,您用芝麻算用对路数了。”
芝麻嘴碎贪玩爱瞎聊,她们之前都觉得这丫头不能当个要紧人用。不过出去走了这么一遭,雪梨借着罚福贵的事把轻重都跟芝麻说明白了。
她大致的意思是:“你爱结交朋友爱聊天我都不管,但你记着一条,你打听别人的事告诉我行,咱小院里的事你不许往外说。”
这么一来芝麻首先很高兴啊,让她不说话她觉得好难,但让她选择性地说,她还是可以的!
雪梨则就这么多了个打听外界消息的途径,也很好。当然,琐碎的事情无所谓,真打听到了要紧事,她还是会跟皇帝商量的。
不仅因为他在意,也因为她知道自己对这些弯弯绕不在行。
于是听白嬷嬷这么夸她,雪梨挺满足,笑笑,又说:“那丽妃娘娘这出呢?您觉得跟咱有关系没有?咱要当心不?”
“我觉得吧……”白嬷嬷想了想,“您若担心陈大人会帮她什么,那没必要。陈大人是明白人,之前丽妃娘娘不上不下的时候他都没趟过浑水,这会儿不可能凑上去跟您作对。但是呢,多点当心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南巡之前别出什么事吧,陛下正烦心着呢,咱别给他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