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跟在我后面,老像高中的时候,追暗恋女生没法开口,就一直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的男生。”成弈按上指纹也不枉奚落他,“进去?”
“我上学那会儿,可没有跟在别人后面转。”黄闻嘉双手插在裤兜里,点了点下巴问她,“怎么想着就做民宿了?”
“反正两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客厅光亮,黄闻嘉忘了一眼,之前的窗帘都换成了百叶窗,观影区的按摩沙发又添了几张,色调都被她换成了日式风,观影墙边上多了一盆仙人掌树。人倒是看着角落的猫舍一动不动。睹物思猫。
“丁丁还在他家。”成弈哭腔着问他,怎么办?
黄闻嘉和上门摇了摇她肩膀,“明天我叫人给你送回来,这有什么好哭的。完璧归赵不就得了。”
成弈刚要涌出的两行泪又收回,“我就觉得好丢脸。”
“丢脸不是什么损失,人要是丢了就是大损失了。”黄闻嘉手臂上很快收到成弈的一拳,“面子是身外之物嘛。”
成弈一张六月脸瞬间转晴,“你这鸡汤真是硬植入。”
“累吗?”黄闻嘉牵着她往沙发上坐。
沙发软绵下塌的弧度能承载所有被逃避的过往。
成弈双手撑在边沿上,盯着窗户边的花瓶,前两天才插好的吊钟。手指划过略微粗手的麻棉布料,坦荡地看着黄闻嘉,“想说什么?不要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嘴边凝固出两个小小的涟漪。
黄闻嘉跟着她看那株绿植的视线回来,她今晚哭的红肿微微核桃眼,这时候的眼珠子亦纯亦邪,话语确没有留情分。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口。他再去追那株日本吊钟的蜿蜒姿态,瞬时肢体也开朗起来,忽而耸耸肩膀,“给我一个橡皮擦,让我把这个问题在你的脑海中擦掉。”
“哈哈哈,那倒没必要,留着显得你真实点儿。”成弈抿了抿嘴,连着眨了两下眼睛,翕张着唇吐了口气,褐色的眼珠子回避到角落里,“说吧。指不上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有些话我就愿意听了。我现在正脆弱着呢~”
黄闻嘉伸手去捉住她拼命在沙发布料上来回挣扎的手指,“行?不?行?”讲完一个字,就松开她一只手指。
“行...不行?”成弈嘴巴张的大了一点,莫名的心酸顺着眼角迸出来。对她来说,不是什么苦尽甘来,也不是守得云开摘到了明月。她这么多年都没划开的自卑提醒着她,悠着点儿。
“但你知道,我不会给你答案。”成弈收回自己的笑容,“我不是那个点,能够助你撬动你的事业;我也不是那条杠杆,能够帮承载稳定你的追求;我更不可能是那个地球,你会引以为傲。如果你觉得等我的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那就再等等,可能是明天,可能是明年,可能很久很久之后。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假设自己来生想做什么动植物吗?你说岩羚吧,我说我想做蕨类,就是当下”。
如果这是成弈考虑很久游戏的规则,黄闻嘉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接受。“ok。我很感激你能考虑接受自私又不完美的我。”
成弈一句“什么鬼”准备收回自己的手,又被他攥紧地更厉害。她眼睛里有沙子,垂眼在他禁欲的手掌时,脑海里都是左手无名指上带着素色hw婚戒的样子,有印子烙在上面。
成弈没觉得这是刁难,“想听你最真实的想法,如何看待你和庄雯的婚姻?”
成弈看到他的食指抽搐了一下,能想象出他表情的凝固又波澜不惊,只听见他在自己的上方解释坦白:“各取所需。庄家想找个人来稳住自己在董事局的根基,庄重当时早就是cfo的预定人选,成弈你那么聪明不可能不明白为什么会让自己的亲儿子去坐cfo这个不上不下的位子。而我需要完成我爸、我大伯和我自己的心愿。对,我是恰好找对了支点和杠杆,孩子绑着对方到成了最有效的办法。”
成弈咬了一次内唇肉,“那如果黄一一长大知道她只不过是她爸妈私欲无意诞下的一颗棋子,她难道不伤心吗?爱的假象局,很悲哀的。”
“她会明白的,以一种合理的方式,和自己的出生和解。”黄闻嘉又说,“在弥补小孩这件事情上,我不能给100%,但做到了80%。”
“但你还是把最重要的20%留给了你自己。”成弈抬头温波相对,“而且那20%里,容不下任何人。”
黄闻嘉就这样抱着她,隔着白衬衫想把她揉碎;“也希望你那80%里面,有我。”
“有没有你难道不知道吗?”成弈拍了他的背两下,“我其实很想听你说一些肆意妄为的话,可能这样的话能满足片刻内心的虚荣。再想想,不必了,与其面对油嘴滑舌的你,不如每天看看最真实的你,时刻提醒我自己,不要明早出门就忘记刚才说的,可能是很久以后。”
“尊重当下的自己就好。”黄闻嘉看着她株吊钟,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会绿意幽佳,“早点休息,醒来世界又不一样。生活如初,你最热爱的样子。”
“想你没事。”成弈的眼泪落在他的衬衣领上,早就被雨水和路程的洗涤成烟草香,“平安顺遂。”
黄闻嘉拍着她后背,“我当然没事,一卖手机的。”
成弈想到自己已经蠢到天际,随口而出,“你们会复婚吗?”
“果然是颗蕨类植物。”黄闻嘉摸了摸她的耳垂。
窗前的小绿枝丫,迎上两人不攻自破的笑声,舒展且恣意。
*
她做了一个关于她、林甜、谭凯文年少时的梦。
那天夕阳挂在天边不想走,她逃了婷婷的晚自习跑到聚在天文馆的阳台上,林甜和谭凯文正在互相借着火。谭凯文见人来,说离成弈远点儿,让好学生吸二手烟过分了。林甜点头对对对,咱们叁就她还有做好学生的资本了。成弈踢着地上的小木屑,蹭到墙角生的发黑的苔藓上,有用力的兹下来,留在地上一条好长的没有规章的黑线。她小声嘟囔着,我也会抽啊。两个人一脸惘然地看着她,连烟都不敢递上来。成弈从林甜指尖里抢过烟,她小心翼翼的吸着第一口,心里念着小技巧,闭上眼睛,关上眼前的景色,也就关掉了眼前的烦恼,堵在你的桑眼上,学会控制,学会不贪心。她睁开眼,嘴里的烟气跟着夕阳做最后的挣扎,红色,橙色,金黄,还有一点点紫,被飞过的鸽子一道划破。咕咕咕的叫声,谭凯文在旁边看的脸上没有一丝欺负,林甜倒是问她,谁教的。
她低头看着谭凯文手里的烟盒,煊赫门。她在笑谭凯文,俗气,一生怎么可能爱一个人。林甜追问,是不是偷偷找小男生学的。她说,我哪有,百度学的。林甜说,我靠,还能这样。她回答,就是这样,喵。
她把剩下的半根烟燃尽后,对两人摆摆手,我回去上自习了。明天我想吃门口的重庆小面,加一分青菜,还有个卤蛋。谭凯文说,你要吃成猪吗。
她笑着拉上小铁门,回头笑他们小两口,你们才是猪。再是回头,下第一台阶时,便踩空了。
右腿使劲地回踢了一下,成弈醒了,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正压在胸前。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黄闻嘉哑沉的嗓音隔着薄被子在她耳后响起。
成弈头钻出被窝手退到腰间和他十指相扣,“你的睡眠这么浅吗?”
“六点了。”落了个吻在她后耳根,“你应该睡了差不多两小时。”
成弈翻过身指尖刚划过他的眉尾,因为忽如而来的哈欠,不得已搂住他脖子把气息朝着后颈送,“两小时太精确了。”
黄闻嘉扣着她后颈慢慢讲:“差不多,你要是真睡熟了就在被窝不动。”
“我没做噩梦。”成弈声音很柔,可怜又平白,“只是一开始很难适应,一闭上眼睛就是林甜掉在我面前的样子。”
“不急。”黄闻嘉急着打断她又开始胡思乱想,“晚上是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或者试试褪黑素,再或者去找医生开安眠药。这个事情,慢慢来。”
“外面还在下雨吗?”成弈试着推了推他。
“还在,下了整整一晚上。”黄闻嘉青色的小胡茬隔着睡衣挑动着她后颈的肌肤,“和你的心一样,一直在哭。”
“一大早的,有点微甜。”成弈轻松地扬起了脖子,小腿直接挂在他腰上,“建议微甜就好,半糖还行,全糖就超标了。”
黄闻嘉捧着她脸颊搂近,“一大早想喝奶茶?”
即便是被捧成可爱的金鱼嘴,指甲还是从他的双鬓处踩过一夜之间起来的小胡茬,指腹贴到薄唇上,声音却迷迷糊糊,“想喝夏季限定的水蜜桃。”
“你是四季水蜜桃。”说着手掌往她大腿处探。
成弈吓得双腿夹紧立马往被单里缩。她刚醒时来,就感觉到背脊被硬物抵压,直到现在都触碰着自己的小腹。
黄闻嘉牵制住她,跟随游走的双眼,“想什么呢?硬了不代表就要做。早就说过,你要心甘情愿,做起来才会舒服。”
“庄雯也会这么舒服吗?”
成弈把自己内心的嫉妒剖析地彻彻底底,从婚纱、婚戒、事业、忍耐、做爱、甚至是结婚证明等等,那些她认为低俗通透不值得自己计较的东西,从昨晚黄闻嘉想要坦白开启,如龙卷风一样,在内心的平原上卷上一个又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会有尘土扬起的轻痒感,也有大树拔地而起的揪心痛。同类的嫉妒,好可怕,她没法骄傲地认为黄闻嘉可以被自己长长久久地私人占有。
就算他说,我爱你,我想给你一个家,我们结婚吧。
“我不能质疑自己的能力。”黄闻嘉拇指摩挲着成弈的眼窝,“还有什么想问的?”
“那小朋友出生的时候,你心疼过她吗?”
“会有一点,即便是一一来的很顺,超出了医生和我们任何人的预想范围。但是我看到她宫缩侧躺在病床上痛到无力的样子,错中觉得其实我们也没有必要走这一趟,给自己不负责任的人生。我剪脐带的时候,一一哭得好伤心,想到《念念》里育美含泪释怀的场景,你当时在片场的哭声共振在我耳边,本来松下的那口气又提到了嗓眼上。一一身子还没擦拭前,像一只从水泥废墟里拉起来的猴子。医生提醒我剪脐带,我回神之后再抱过来时,她就像一只扒了皮的猴子派送到人间,责任感在那一刻来的很微妙,但我一点都不想她受人生命苦楚。”
“那你有爱过庄雯吗?”成弈在朦胧中看清对方的眼睛,是连夜都没睡下的疲惫,有微微泛着灰蓝的浊度,血丝在眼角结网,水肿的眼皮也会压得他喘不过气。她怀疑不了自己的共情能力,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占有的鬼祟心,“讲真话吧,我真的能理解。”
“有,我们处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对你说没走过心,那也倒是没必要。”黄闻嘉从刚才讲黄一一开始,拇指就一直摩挲在她的侧颈。
成弈闭着眼睛和他额头相抵,鼻尖撒娇,“其实你可以问我同样的问题,比如蔡恒远。”
“性质不一样,蔡恒远算是你人生一个小小的意外。”黄闻嘉啄了她一口,“我不太舒服的一点是,你为什么就那么大意的不做措施呢?”
“我???”成弈睫毛打在他下眼睑上,“我做了措施哒!我昨晚那样讲,全是因为你突然出现,我又忍不住想要呕吐,他的表情已经很慌张了,我脑子一热只想证明清白。”
“那我也就不比较,到底是我舒服还是?降低自己逼格。”
“你带了小孩之后,有傲娇病了哎!你没有发现吗?”
*
成弈早上出门前急急慌慌,相反黄闻嘉倒是稳条不乱。她囫囵咽下3个胡萝卜饺子后就进了电梯,按键之前嘟囔怪着黄闻嘉,都怪你,不叫我起床。黄闻嘉闷着眉头回她,只是让你多睡了五分钟而已,自己磨叽来磨叽去的。又看着下降的指数自言自语道,就这拖延症,怎么做到manager水平。
“你干嘛说我坏话?”电梯门开了,成弈一跺脚不出来。
黄闻嘉看着她还有睡气的撒娇样,伸手弹了弹她斜挎包上的小樱桃,“出门上班都要人push一把,走了走了,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说着便拉紧她的手往外走。
成弈生无可恋道:“认证我是个搬砖的。”
“哇,今天搬砖的手也好烫。”黄闻嘉牵起她的手,捂在他的嘴上,亲了一口。
成弈笑出小卧蚕,手掌贴在他侧脸上,“哇,果然好烫。”
“走了,李昊在外面等了。”他推开门把手,给成弈撑起了伞。
“早~”成弈一屁股进后座,就给副驾驶的李昊打招呼。
李昊意味深长地笑,带着奸味,“睡得好吗?”
成弈收放在胸口力证,“并没有,我摸着良心在说。但是我知道你们昨晚应该没睡。”她示意李昊眼瞎的黑眼圈。
“巨行发的声明看了吗?”李昊回头递给黄闻嘉一文件袋。
早上六点左右,巨行发了声明:对海外造谣媒体将进行法律责任追究。
成弈戴着耳机回避。之间在几个播放器上来回彳亍,最后点到了昨晚林甜传给她的录音。和雨专注打在车窗上的姿态一样,放大音量后,在刺激的对话中,捕捉到自己疑虑已久的答案。
黄闻嘉一边开着软线一边问李昊,“再确认一次,是好东西?”
“那当然。”李昊喝了口水,“你爸昨晚生气说你跑来陪她。”接着使了个眼色到托着腮对着外面世界发呆的人。
“得了,他这是提前拿到了回程的机票,有什么可生气的。”黄闻嘉一边看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笑,“我这德行随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