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只有一整日的路途,不然,会将人熬垮。
俞仲尧调整了一下顺序,他与章洛扬、阿行走在前面,连翘、落翘和孟滟堂走在中间,沈云荞等人走在最后。这样的话,可以相互迁就相互督促着前行,不至于有人不声不响地落在最后却不被发觉。
孟滟堂对这样的安排还是很满意的。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他知道,自己和连翘、落翘算是脚力最差的,走在中间最妥当,前面的人不会丢掉他们,后面的人可以及时照应。
这样的地带,也有人进出——住的近的一些居民会到深山、森林之中采摘药草、打猎。只是期限很短,全年也只有三两个月,其余都是冰冻期,不能涉足。
由此明白,俞仲尧为何慢悠悠的走水路,还在贺园休整了几日,分明是掐算着时间赶路的。
孟滟堂留心打量过路遇的两个人,见都是寻常百姓,背着沉重的货架。他有了点儿信心。百姓可以做到的,他也没问题。
这一段路,他与章洛扬的距离相对于来讲最短,一抬眼便能望见她纤细的身形。
她换了短褐,脚上一双及膝的玄色靴子,踏过积雪融化后路面的泥泞,步调坚定,不疾不徐。
她自己背着行李,俞仲尧和阿行说了要帮她,她也不肯。不肯别人因为自己增加一点儿负担。
后来是俞仲尧轻而易举地把她的行李夺到手里,亲自拿着,帮她减轻这份负担。
孟滟堂看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能轻松一点儿自然是好,但是眼睁睁看着俞仲尧这样照顾她,又酸楚得厉害。
上午,他还不觉得怎样,到了下午,越走越慢——天气阴沉的厉害,寒风似刀子一般割着人的脸、凌迟着人的意志。最难受的是双脚。靴子被地上的泥泞、雪水浸透,双脚先是像浸到了冰窖之中,后来慢慢麻木,迟缓前行的时候已无知觉,全凭着意识。
只能承受,这是早已被告知的情形。感觉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便喝一口烈酒,温暖身体,麻木心魂。
往山下行走的时候,一些路段要涉水而过,失去感觉的部位便从双脚延伸到了膝盖以下。好在山下的翠绿山林已经遥遥可见,为人燃起一线希望。
暮光降临之前,阿行刻意落后一段,照应着孟滟堂和连翘、落翘。
俞仲尧和章洛扬趟过最后一段积水的路段,找了个避风之处,打量着周遭景致。
看向回程,便是苍茫雪山、雾气弥漫,望向前路,便是苍松翠柏、清溪如画。
章洛扬从没见过近在眼前的情形迥异的景色,并且,是那样引人。
“好美。”她低声叹息。
俞仲尧笑了笑,喝了一口酒。
章洛扬也取出随身携带的酒壶,打开盖子,和他手里的酒壶碰了碰,喝了一大口。一整天下来,她习惯了烈酒入喉的感觉,并且由衷地承认酒在有些时候的确是好东西。没有酒,这一日不知要多难捱。
今日的歇脚处,是在森林外围。
抵达时天色已然全黑,一座座帐篷的轮廓隐约可见,还有几个人沉默地准备食物、燃起篝火。
看到这样的情形,章洛扬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被克制在骨子里的疲惫也完全显露出来。她真的庆幸甚至感激俞仲尧做了充分的准备,不然不知要辛苦到什么地步。
她听从俞仲尧的安排,第一件事便是进帐篷换下衣服鞋袜,送到篝火旁,让人帮忙烤干。到了这时候,要想日日穿戴的干干净净是不可能的,靴子尤其要几双轮换着穿。
连翘拖着满身疲惫来问有没有需要做的。章洛扬忙摆手,“听说熬了姜汤,烧了两大锅热水,你快去喝一碗姜汤,再用热水洗脚——记得要让脚有知觉之后再洗,不然很麻烦的。”
“奴婢晓得。”连翘满眼感激,知道这时候不是逞强的时候,依言而去。
章洛扬说得了别人,自己却懒得这样做——实在是太累了。她想,就当还没到这儿,就当只是中途歇息呢,缓一会儿再说。
她慢吞吞地回到帐篷,倒在地铺上。双脚还是一点儿知觉也没有,她费力地弯曲了双腿,用手摸了摸小腿,凉冰冰一片。
俞仲尧端着一碗姜汤走进来,阿行跟在后面,手里一个木盆里水汽弥漫,放下之后,便无声退下。
章洛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强打起精神坐起来,从俞仲尧手里接过姜汤,“想先躺一躺再说的。”
“我猜就是。”俞仲尧坐在她身边,将她双腿放到膝上,帮她按揉小腿,“冻坏了吧?”
章洛扬手一抖,手里的碗险些端不稳,“你……我等会儿自己来吧。”
俞仲尧就笑,“紧张什么?有感觉么?”
“都木了,有什么感觉啊?”她沮丧地垂了眉眼,“你呢?不用赶紧洗洗脚么?”话一出口就摇了摇头,“你不用的。”他和阿行、高进这样的人,都是练过内家功夫的。
“老老实实喝汤吧。”他笑笑地看着她。
“嗯。”她真是要散架了一般的感觉,想要扭捏都没本钱,只得听之任之。
小腿、双脚在他温热的双手按揉下,慢慢的恢复了知觉,那股子寒冷反倒蔓延到了周身。她将姜汤喝完,才好受了一些。
俞仲尧扯过棉被,“盖着。”
章洛扬乖乖地用棉被裹住自己,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他。
一路走来,他性情中的阴影、暗影似是在逐步远离,让他整个人有着不曾入世一般的洁净,那份俊美便更叫人惊艳。此刻的他,在照顾着她,神色坦荡柔和,仿佛这是他本应该做并且做过很多次的事情。
她看着他,走神了。
俞仲尧察觉到她盯着自己,戏谑的挠了挠她的脚心。
她脚一缩,立刻回过神来,啼笑皆非,“你可真是的。”
“想什么呢?”他问。
“没想什么。”章洛扬如实道,“我对着你发呆又不是稀奇的事,谁叫你长这么好看的?”
俞仲尧不由哈哈地笑,“原来我是找了个小花痴。”
“嗯。”她竟笑盈盈点头,随后将他揽过,一双微凉的手捧住他容颜,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俞仲尧,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