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外宾,坐在教堂的后排。所有人低着头,在昏暗的火光里默默祈祷。我观察了一下周围,趁这个机会悄然离席。弗拉维兹不会轻易将军符交给我,也不会轻易放人,那么就只能靠自己了。今夜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一旦弗拉维兹坐上帝位,我就彻底失去了主动权,会被他困在这宫里,插翅难逃。
挟持了一个侍从,我逼问他皇宫里关押要犯的监狱所在之处。尽管我不能肯定弗拉维兹是否将他们关在那儿,但是值得一试。逼问出路线后,我换上侍从的服饰,趁夜色潜入那座监狱。它位于皇宫内部,靠山修建,在皇帝寝宫的达芙妮宫的背后,是一座隐秘的小城堡,专为囚禁敌国人质与身份尊贵的要犯。
在树林里我脱掉了繁冗的外袍,将脚踝扰人行动的银铃拿布条系紧,穿着深色的内衣夜行。拾了根尖锐坚硬的树枝做武器,沿无人看守的一侧,我爬上了这城堡的顶端。
身手却不知为何没有从前敏捷,只是这样寻常的攀爬,就已经气喘吁吁,腹部尤其不适。
我靠着墙壁小憩,平复过分紊乱的呼吸。一种久违的兽性在血管里攒动,仿佛死而复生。我的导师说我是个天生的军人,他曾夸赞我的格斗天赋超过了我的两个哥哥,而他们出生在世袭的古老武士家族。我从来不为囚笼而生。
擦掉脸上的汗,我一纵身从通风的烟囱钻了进去。落入一片漆黑之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眨了眨眼睛,我勉强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握紧手中的树枝,循着有火光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走去。
我走入一条走道,两侧是并排的监牢,黑暗中鬼影幢幢。接近左侧的第一间,里面一个倒吊的人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双目被剜去了,手臂的部分只剩下两截残缺不堪的肉桩,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血。
尽管已被折磨成这种非人非鬼的模样,我仍辨出那竟然是提利昂。
被我暗算后他竟没有死,而是被关到了这里。不消说,这一定是弗拉维兹的意思。
心中一阵紧张,我不免担心起我的同伴,立即仔细巡视起其他的监牢。右面的角落蜷缩着一团瑟瑟发抖的影子。那是一个肥胖的老男人,他像是被阉割了,裆间血肉模糊,拿着一根荆棘抽打自己,嘴里念念有辞,像是在忏悔罪孽。
我记得他的面容,他是君士坦提乌斯的亲信,那天晚上我窗外听见他们密谋铲除弗拉维兹,但显然他们的计划再也没有机会实施了。
这里俨然是一个刑场,一座地狱。
我加快了察看的速度。尽管在匈奴的地盘见过比这更残忍的刑罚,这些场景仍让我有些不寒而栗。不仅因为它们本身的可怖,更因为我意识到这是弗拉维兹隐藏的另一面,属于尤里扬斯的那一部分。
对待敌人,他的心狠手辣也许丝毫不逊于他的堂兄,甚至更胜一筹。
假使站在他的对立面,我无法想象会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走到最里一间,血腥味才稍微减淡。窥见里面似用铁锁吊着好几个人影,我的脚步一凝,从旁边的油灯上取了火去照。几张熟悉的面孔猝然跃入我的眼中。呼吸霎时失却,我瞪大了眼睛打量他们周身,确认他们全须全尾的才松了口气。
布米耶、巴扎尔、伊索斯、卡塔尔、罗曼,一共五人,除了苏萨,军团的成员都在此。他们闭着眼,似乎陷在昏迷之中。我暗忖弗拉维兹一定对他们下了药,否则他们不可能被轻易困住。尤其是伊索斯,他会古老的缩骨奇术。这家伙敏捷得简直像个地鼠,只要他醒来,这监牢形同无物。能在匈奴的眼皮底下偷走他们的马,绝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伊索斯!醒醒!”我轻敲铁栅栏,低声唤道,撇下一根木屑,飞指向他弹去。疼痛激得他抖了一抖,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的双目浑浊,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看了我好一会,才像是看清了我是谁,露出一丝惊色:“军长?”
“你试试能动吗?能挣脱这锁链吗?”我将火挪近了些,警惕的提防着外面。
伊索斯摇了摇头:“我们都遭了暗算,中了毒,除非有解药。你有办法弄来?”
我的心底一沉,抿了抿唇:“一时半会恐怕不行。你能不能确定这是什么样的毒,有没有其他法子解?比如……放血?”
他无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求军长下手准点,别把我弄死了。”
“你的废话还是那么多。”我冷笑一下,瞄准伊索斯的胳膊,两片木屑出手,刀刃一般划破了他的血管,近黑色的粘稠血液缓缓流下。未免他失血过多,我半蹲下来静静等待,观察着他出血处的颜色变化。
☆、第73章 【lxxiii】天方夜谭
伊索斯是个非常骁勇机智的家伙,还是头一次,我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上一次我们并肩作战是在匈奴的地盘。我与他还有塔图三个,假装俘虏深入敌人腹地做内应。那是一次极其惊险的经历,头部窄小的匈奴们凶恶残忍,如果不是伊索斯的缩骨功发挥了作用,我们三个可能都要被丢上匈奴祭神的天坛喂老鹰。
那是我在执行任务中受伤最重的一次。三天三夜的鞭刑,到现在我的身上还留着疤。但我永远都记得,当我们驱赶着匈奴近乎一半的战马逃之夭夭时,他们声嘶力竭的吼叫。随后的那次交战,由于匈奴的战力大损,成为了匈奴与波斯长达七年的拉锯的最后一役,最终在贵霜停战,达成和平。
“你一定很奇怪我们是怎么中的毒。”伊索斯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抬起眼皮盯着他:“说。”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我依然为伊索斯的回答大吃一惊。伪造伊什卡德的密迅,利用阿泰尔传递,设下埋伏诱捕他们,这实在是我万万想不到的事。
而用这样的陷阱捕到的猎物,猎人怎会轻易放生?
弗拉维兹……尤里扬斯,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我猜想,尤里扬斯拥有非同一般的野心。”像是看穿了我的疑虑,伊索斯道,“在这监牢里,我亲眼见过他折磨人的手段……在他的手下,最忠诚的奴仆也保守不了秘密,再坚贞的战士也会被驯化成他的一条狗。”
他的嘴角有些抽搐,瞳孔放大,似是想起了什么极度可怕的场面。
“军长大人,你认为尤里扬斯将我们抓起来的目的是什么?”
“养狗。”
我动了动嘴皮,吐出两个字。
之前的考虑简单得可笑,我简直是被麻痹了心智。
幽灵军团在不死军中拥有着其他军种无法替代的杀伤力,在作战中也会第一时间掌握至关重要的秘密讯息,一旦被利用,它会是一把摧毁不死军的利刃,让捍卫波斯的军力出现一个巨大的破绽。
火把上发出龟裂的细响,扰得人烦躁不安。
捏紧手里的树干,我吹了吹火把,尽量靠近伊索斯的身体,避免血液过快凝结。逐渐的,他的血色稍微变浅了一些。伊索斯动了动手指,试着伸缩骨骼从铁索里挣脱,我听见咯咯的响声,但他并没有成功。
“还需要一点时间。”他扭了扭脖子,骨节发出咔地一声。
“没关系,我在这儿守着你。外面在举行葬礼,不会有人到这儿来。”我挪开视线,盯着窜跳的火苗,集中纷乱的思绪,一个计划在我心中迅速成型。
“伊索斯,一旦你脱身,就将牢房的钥匙偷来,但让其他人先不要轻举妄动。等一等,等到尤里扬斯登基的那天晚上行动。我会想办法拖住他,用某种信号通知你们。”
”明白。”伊索斯的回答干脆利落,沉默了一下,追问:“但…你怎么拖住他,军长?”
火似迎面烧着了发丝,我的嘴角一抽:“我自有我的办法。”
“军长,千万别为了我们牺牲自己。”他艰难的动弹了一下肩膀,直起脊背,一本正经的盯着我。伊索斯比我晚些入团,一直对我毕恭毕敬,唯命是从,还是头一次,他对我露出这种劝诫的神色。
能拖住弗拉维兹的最好方法就是我自己。单假若伊索斯知道我打算怎么做,他一定会对我敬意全毁,从此以后都看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