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齐翠儿几个同灵素打听这人是谁,灵素便道是方伯丰同乡的廪生。
那几个一听说姓黄,忽然笑起来道:“可是那个黄大户?请了许多人去大酒楼吃过饭的,都出了名了。”
七娘一听她们这么说话就有些心中不喜,再看看黄源朗那个头样貌,心道原来是个喜欢充大头的绣花枕头,却是出了钱买人笑,到底有什么好处。
廪生们说话,难免要说到最近各处帮手的事,尤其还往乡下勘察了一回水路。个个说起来都万般劳苦,千样艰辛。方伯丰只听他们说着,并不多话。只闵子清说到“女人们哪里知道我们在外头的辛苦”等话时,方伯丰才笑回一句,“家务事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到了遇仙湖,果然见湖中间立了个大浮台。灵素细看一回,发现那浮台是四个略小一些的浮台拼起来的,上头正有人来人往搬运东西,像是在做什么景儿。
湖边又起了一个扎棚大牌楼,鎏金点银,映着今日端阳烈日,好不耀目。
那牌楼底下起了两层的高桌,桌上满放着供品。灵素瞧着那些当阳晒着的吃食,心里哀叹:“我师父这许多日子可不是在忙这些吧!那可真是太不值当了!别说神仙不吃你们这些东西,就是他们吃,这么一晒味儿也不对了啊!”
旁人哪里知道她心思,倒是七娘说她:“你今儿怎么没簪个花草虫儿?上回同你说得那么仔细了,怎么转头就忘了?!”
灵素这才发现姑娘媳妇们头上都簪了蝉儿蝴蝶花样的簪子,七娘头上自然就是当日在年集上买的“康宁府独一份”的鬓花簪对了。倒是陈月娘头上一只黄玉的蝶儿,叫灵素想起自家的野蚕来,心里道:“糟糕,差点把它们忘了!也不晓得结茧了没有。如今天热,若是一不小心都成蛾子又产籽孵出蚕蚁来,那可就……”想想都要抖三抖。
七娘瞧她神色,就知道她不知道满心跑马又跑到哪儿去了,白她一眼懒得再说她了。
人流越发拥挤,灵素问方伯丰:“到哪儿坐船啊?什么时候去湖上?”
方伯丰道:“今年好像不太一样了,得看看再说。”
人实在太多,为了防走散,两人便紧紧牵上了手。七娘是见惯这样世面的,并不怕人多,再说就算走散了她一个人回去也不怕什么。黄源朗就不行了,他这回可没带随从,一见这许多人,也不晓得接下来要干嘛,心里发慌,就差去拉方伯丰衣角了。余者几个听说过他的廪生娘子们看得发笑,不免又要暗讥几句,只他自己浑然不觉。
一时鼓乐齐作,人流更疯了似的往牌楼那边拥去,这时候只要人在那里头,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有人被挤得双脚离地让人夹着往前跑,吓得直喊:“哎呀妈呀!你们慢点儿、慢点儿啊!”
方伯丰看了皱眉:“今日这安排,可有些太过草率了,若是有人摔倒,就是一场大乱。”
迟遇安听了也点头道:“确实,这回是谁主持的?真是乱来!”
正说着,边上涌过去的几个人道:“快点快点,今天知府大人主持大祭,一会儿还要抢金箭呐!”
迟遇安一噎,抿了抿嘴赶紧换个话头说去。
第95章 抢金箭
方伯丰并不是好热闹的人,又见此场面,更不愿往前头挤了。趁着人流涌动,一步步往边上去,拉着灵素渐渐被人群甩在了外头。直到围圈边缘,才站定了,看看灵素并无甚不妥,才笑道:“今日好似同从前都不一样,咱们还是站远些吧。”
灵素也点头:“今天没意思,不如冬节和元宵那会儿,连个小食摊都没有,没意思。”
方伯丰一笑,又面带忧色看着挨挨挤挤的人群,只盼不要出什么岔子。
鼓乐声一停,又响起鸣钟,远远看着牌楼下的祭桌上起了许多烟雾,不晓得点了多少香烛。一会儿又响起一个人声,只远远的听不甚明白,全看风往哪儿刮。那人念几句,停一回,就奏一回乐;乐停,再念。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灵素原先听方伯丰描述,只当是个坐了船满湖看热闹吃好吃的日子,哪里想到会弄成这般无趣的样子,心里犯着嘀咕,神识就在灵境里干起活儿来。上次虽买了织机,那东西个大显眼,她也不敢没事收到灵境里去用。只大概摆弄懂了意思,便想在灵境里用综子、扎筘几件先简单织起来。
最开始没有棉没有麻,手里没线没法织。后来好容易有了羊毛了,纺出了线来却发现那织布机上头的绳框和缯子同羊毛那线配不上,这是人家拿来织布织绸的。好容易后来收了许多野蚕茧,又突破了神识,直接在灵境里神识缫丝络线了,这下可算能大展身手了。
可哪想到,这织布上机前还有那许多麻烦事儿。要理经,把经线按着花纹定好顺序,一根根理清。为了叫这些经线能作平,就得先穿杼,如此一线一位固定了,才不怕乱了。以此疏通整路经线,谓之引布。这之后,将经线按理清的顺序卷经上架,再穿综。这综有综眼,按花纹定起落上下,各线穿综。综与脚踏相连,将经线分出层来,梭子带着纬线从其间交错而过,方才成布。为了这布能织得平实,从综中穿过还得再穿一回筘。每过一梭,都用筘将纬线往织口处梳紧一回,如此一梭一筘一投一推,寸寸累积乃至成丈成匹。
她在灵境中以神识为牵,省了许多事。理经引布这块她就省了,如今只等着穿综过筘就好。她又没打算织什么花纹,那丝线也没染过颜色,只两片综子,织个平纹绸子也罢。因此这会儿她觉着无趣了,便想先把那综子穿好。
按着顺序,一线穿一综眼,单数穿前综,双数穿后综。她这里一头百无聊赖,一头聚精会神,好容易穿了一半不到,正用心呢,忽然前头号声大作,呜呜呜的声儿同从前打妖兽时候的传信相类,把她给惊着了。一使劲,那些经线也不经综眼,直直分了上下两层,在那里平平张开着。
她才忽然回过神来:“对啊,还能这么着!”
如此,索性把机械都一撤,神识将那片经线全裹住了,根根分明,心念一动,便按着单双数分作了两层,再一动念,上下倒个个儿,仍旧一丝不乱。哎呀!这可真是太厉害了!
她在那里抿着嘴乐一会儿,从边上线团里牵起一根丝线当做纬线,直用神识启经过纬地凭空织起布来。一边高兴着,一边又可惜:“那织布机可是白买了。”又一想,“也不是,往后我织出这许多布来,总得有个幌子才好。唉哟,那不是还得穿综掏筘?!”
黄大少紧跟着他们夫妇,他个头高,看得远,正告诉方伯丰:“上头那人往大船上去了,这是要做什么?”
方伯丰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前头有人喊道:“都往湖边去吧!要抢金箭了!快走快走!”
边上有人听了便道:“抢什么箭?往哪儿抢?”
有消息灵通的道:“一会儿要往湖里投三个金箭,叫人下去抢呢!”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有几个老者不满道:“怎么能往神湖里乱扔东西?!这要是触犯了神灵,还不晓得要降下什么天罚!这些官老爷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一会儿祝祷时候都得大声颂唱大人官名才好,也叫神仙瞧清楚谁是祸头子,万不要降罪于我等无辜之人。”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群人在边上点头:“翁长所言甚是。”“有理有理!”“就这么办!”
方伯丰听了不禁莞尔,看灵素在那里乐,以为她也听了这话好笑,哪里知道她一门心思在里头捣鼓什么织布的事儿。
众人说着走着,一会儿都到了湖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这遇仙湖素有“入水不溺”之名,这许多人紧围在湖边,也没见个栏杆隔断。
就见不知哪家的船坞里驶出一条大船来,知县大人陪着知府大人登上船,后头还紧跟上去十好几人。那船往湖上行了一段,在浮台相对处停了下来。
这会儿灵素也顾不上织布的事儿了,散开了神识往湖里探去,却是没见什么异常。
日头渐高,虽未盛夏,这日头也是明晃晃地晒人。忽然,灵素神识一动,不十分清楚似的,隐约觉出这湖上下有流波似的动静。非水非风,与灵能有两分相似,那流波缓慢绵软,却将这湖边湖上众生都笼在了其中。灵素心里一震:“这是……端阳梦的由来?”
容不得她细想,那船上两位大人想必也晒得不成了,焚香祝祷了一番,便停了下来。紧接着,不知从哪儿出来十几个身着紧身水靠的汉子,在船头一字排开了。两位大人又说了什么,那十几个人齐声应喝,又都从大船上下来,上了几条小船,以大船为中心稍稍散开。
知府高举了双手,一边两人抬出一个匾来,略朝岸上倾斜了一下,映着烈日三道金闪闪的光,想来就是方才所说的金箭了。
岸边忽然响起一阵嗡嗡声,不晓得多少人在窃窃私语。
船上又有人取了一个极大的鸟笼出来,一打开罩子,里头三只赤冠雪羽的大鸟。知府朝立在身边的一个人微微颔首,那人吹一声唿哨,那三只鸟便飞到大匾跟前,一只叼起一枚金箭,往三个方向飞去。
知府又一点头,那人换了一种哨音,三只鸟忽然齐齐松口,三枚金箭便朝湖里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