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就说起相熟几家人的事儿来,陈月娘笑道:“昨儿翠儿同七娘前后脚走的,幸好没碰上。这俩人要是一对上,我手里都捏把汗!”
灵素也笑:“她两个太能呛呛了,说什么都能争起来。”
陈月娘笑着点头:“就是,就是这样的。”想了想又道,“七娘是最精干的,难得的是人不奸猾。许多聪明人太聪明了,把旁人都当傻子,总想着赚便宜,叫人处起来累得慌。七娘最初相处时候觉着有点太不近人情,时候长了倒也觉得挺好的,先都说明白了,大家干净,倒省了许多猜度。
“我晓得她不喜欢翠儿,翠儿就是寻常村里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又好打听,村里可不都这样?谁家鸡多下了俩蛋都能成一件事儿来讲,大家都这样,也无所谓了。县城里的不喜欢这样,就处不好了。”
灵素道:“对,她最喜欢问房子的事儿,可七娘最讨厌人打听她的私事了。”
陈月娘叹道:“翠儿也不容易,她相公那人……要说买个小院子的银子该是有的,只都有自己的思量,弄得这么不上不下的。”说起这个,又想起自家相公的事儿来了,又道,“这转眼就要年考了,之后就得分科了,你家相公还是考典试?”
灵素点头:“嗯,反正他现在也整天在农务司待着。”
陈月娘见灵素那分毫不烦恼的样子,笑道:“你还真是心大。他那样成绩,只怕不少人要劝他转科考的吧?我们家的就是。一会儿听这个也有道理,一会儿听那个也有道理,只是没个定心。也好,明年就定班了,他便是自己拿不定主意,也非得拿主意不可了。省得老这么两头晕着。”
又坐一回,灵素便要走了,陈月娘留她吃饭,灵素道:“明天我们要去百溪滩秋游呢,我得回去准备点带着去的东西。”
陈月娘不无羡慕地道:“春看山秋看水,你们可真会玩儿。可惜啊,我今年是别想了,明后年只怕也够呛。这生了娃儿就不得闲了,你们趁着还没养,赶紧四处玩玩去才好。”
灵素心说我是盼着能早点养个娃儿玩呢,到时候我往斗篷里一裹,带着她想去哪里去哪里,多好玩都不知道。
却是两个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结果第二天往百溪滩去,遇着了好几个熟人,姜秋萍夫妇同齐翠儿夫妇在进去不远处立着,说是同另外两家约好了的,那几个都还没来,正等着呢。见了灵素同方伯丰,还邀他们俩一起。齐翠儿还笑道:“还是昨儿听月娘提起来,大家才有了这个兴头,说起来还是你们那里来的主意,刚好一起走,不是更热闹?”
灵素摇头道:“我们要往深里去,得早些走,就不同你们一道了。”
齐翠儿撇撇嘴:“你就只能同韦七娘一处耍得开。”
灵素笑笑,别过众人,同方伯丰一路往里头去。
秋浓近残,银杏红枫杨叶儿斑驳,一阵风过吹落一地,飘到水上的随波逐流,落在地上的层叠如铺,大有萧瑟之意。方伯丰深呼吸两口,凉意深重,又对眼前秋光,叹道:“都说秋日寂寥,果然如此。”
灵素眼睛发亮地看着眼前纵横交错如老树盘根的大小溪流,一会儿“啧”一下,一会儿“唉”一声。方伯丰笑着捏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可是心里有些不怎么高兴似的?这时气如此,一会儿往高点地方去,心里就痛快了。”
灵素摇摇头:“唉,我只是想起我们山边上的溪水池塘了。多好的水啊,可惜住在县里,白糟践了,要不然能养几百只鸭子吧?我可以养野鸭,然后天天做烧鸭子腊鸭子盐水鸭爊鸭八宝鸭香酥鸭……”说不下去了,再不闭嘴口水就直接漫出来了。
方伯丰心里好容易聚起来的那点秋意萧瑟被一群鸭子踩了个稀碎,忍了笑问她:“怎么好好的忽然这么惦记起养鸭子的事儿了?”
灵素给他讲,原来是这回珍味会试菜的时候,大师兄用家养的鸭子先试做了许多的样式,最后才挑了两样用灵素捉来的野鸭试了,最后定的八宝葫芦鸭。这灵素天天在那里帮忙,几乎没一样错过的,是以旁人经了珍味会,是得到了什么新的菜式配伍或者调味灵感,她就生了个要养鸭的执念。
方伯丰听完了笑叹:“这还不照鸡似的,还真是只能在水边养。”
灵素点点头,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又忽然来了精神,握了拳头道:“没事,等河浦通渠都做完了,等小清河也治理好了,咱们就买条小船,从县里直接划到山边。到时候我就在那里也盖个房子,两头住住,就可以养鸭子了。”
方伯丰听了都记在了心里,点头道:“都依你。”
两人说着话往一处之前方伯丰查好的“溪中胜地”去。这处地方在两道溪水的交汇处,是一处略高于周围的石头台,地方不大,可也不小,大概有个一丈多方圆。是个临风观水的好去处,又干净又清静。
好容易到了那里,远远就听着有人说笑,再往一边爬了会儿坡,透过前面的小树林子,见那石台上头已经席地坐着一圈人了。
灵素叹道:“唉!来晚了一步!”
方伯丰道:“看来这地方真不错,知道的人挺多。”没法子,就只好舍了这里,往边上隔了一道溪水的石头滩上去。这石头滩离水近处都是碎石细砂,越往岸边石头越大,到近草的地方都是些挺大的石头了。如今已经零零散散有些人在那里搭灶生火。
方伯丰看了会儿道:“咱们往那边水潭边上去吧。这里生火的太多了,风势不定,容易被熏着。”灵素点点头,两人便又延溪水往上头走了一段,到一个水潭层叠的地方,寻了个容易坐人的地方安顿了下来。
一坐下来才发现,方才那石台正好在下方不远处,这里眼前是深潭静水,往前是溪流淙淙,边上茅草染了秋意正是一片乱红。方伯丰笑道:“也是个极妙的地方,倒是没见人说起过。”
灵素道:“这里不照那石台子似的,这地方不容易说明白。”
方伯丰一想还真是这样。两人坐下,灵素从挎着的篮子里取出一个小风炉来,坐上茶吊子,方伯丰用一个中间打通了的三节竹筒去另一边打了泉水来,两人先煮水泡茶。
煮水的当儿听那边石台上的人高声说起什么来,就听一个声音道:“你的冤屈算是洗清了,那天的羊肉要有今日这样滋味,说不得还真能争一争那个魁首。只是怎么就弄成那样没滋没味的样儿了呢?”
另一个人道:“不知道,回去从上到下查了一遍,都没什么差错,真是冤枉鬼叫的事儿。”
先前那声儿又道:“不过先不论这个,你那鲜石,确实不好再用。那东西既然浓了能叫人头晕恶心,可见于人有害,少量用了人虽觉不出来,只是那害处恐怕还在的。既不是好东西,便是能给菜色增味,也还是舍了得好。”
另一个人便答道:“大人这话就偏颇了。那饭好不好?吃多了还能撑到吐呢。这盐好不好?放多了咸到舌根发苦。这鲜石的妙用,大人也见过了,那许多人跑我们楼里吃家常菜色,就是冲着这个去的,可见美味了。我们厨艺以什么论高下?就是以这个‘味’啊!我既有能提升滋味的妙法,如何能不用?若真舍了,问问那些来吃的食客们肯不肯,只怕都不肯呢!”
灵素听出来了,这当中一个是岳二,那另一个想必就是当日赏官中的一人了。岳二想是输得太窝火了,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结交上了这位赏官,想要给自己证个清白,省得坏了在老饕食客中的名声。
赏官听了岳二的话叹道:“这虽添了滋味,却是假的,并不是那些菜色本来该有的滋味,这不是骗人么!”
岳二笑道:“大人此言差矣。我们做菜,用酱用油用盐糖,难道这些就是菜色本来的滋味?再说了,我用了鲜石的菜,并不是强买强卖的。若是吃了不喜欢的,找来说了,自然有另外的菜色做给他。可大人这几日也看了,那些食客明明都吃得十分开怀,还大赞一样的菜我们楼的滋味更胜一筹。这食客都喜好接受的,我们做买卖的还硬要食客改过口味,重新吃回他们觉着‘寡淡’的滋味,也没有这样道理啊。”
赏官叫岳二一通话驳得哑口无言,只好摇头道:“岳先生好口才,某甘拜下风啊。”
岳二笑道:“大人这么说就叫在下汗颜了,我们做酒楼的凭的可不是一张嘴,凭的是能拿下食客们的嘴,这才是本事。”
这里灵素同方伯丰端了沏好的茶,却没喝出什么滋味来。
第127章 方家新闻
那两个人的对话,灵素听得一清二楚,方伯丰也听着了六七分,灵素对方伯丰道:“那个说话一套一套的就是西月楼的东家岳二,另一个大概是这回珍味会的一个赏官。”
方伯丰早听灵素说过一回这次珍味会上的事,几乎家家都遭了不大不小的暗算,有一家还伤了人。各家回去不忙先说这回菜色的事儿,都先找起内贼来,一番追查拷问,弄得人心惶惶元气大伤。西月楼却没受着什么惩处,甚至之后生意反好了许多。
这会儿亲耳听到岳二这一番说辞,还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这世上有人做恶事,心里知道是不对的,却顶不住一己私欲仍要去做。这样的恶人已经够坏的了。没想到岳二却是并不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有何不对的人物儿,旁人看着如何伤天害理,在他看来却都是合着道理的。这样的人,可不是前一种能比的了。
灵素看看方伯丰道:“你看这人坏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