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赶紧摇头道:“你们就别逗我了,我可跟不上你们,我这一年都挣不上你们仨月的钱,还跟你们一块儿住呢,跟你们一块儿走都快走不起了!”
那几个看那身板,都是这码头力气活上真正的扛把子,听了良子这话都嘻嘻笑,面上不无得色。
又说今儿下工了要去哪儿玩,就约良子,良子想了想摇头道:“不成了,我现在兜里没钱,没法同你们一块儿浪去了。”
有个黑大个儿挺仗义:“缺钱怕什么的,哥哥先借你,等你有了再还我就成了。如今最不怕的就是挣不着钱了。”
良子摇摇头道:“我这还欠着钱呢,越欠越多了还到什么年月去,这回真去不了了。你们玩儿高兴点儿吧。”
那几个不乐意了:“你小子就要给我们扫兴是不是?!”
良子赶紧笑着作揖,又一指那同屋的后生道:“喏,我现成的债主在这儿呢。我如今官租坊的钱还是问他借的,我哪里还敢再欠钱?一不小心叫人赶出去了,我那屋子你们不是说塌了嘛!更得了!”
那后生见良子指着他说话,明明已经还了他钱了啊,不过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那几个一看人家债主当面,还勾人接着花钱找乐子去,是有点不是那么上道,便笑着打招呼道:“嘿,兄弟,不好意思啊,我们当他哄我们玩儿呢。”
后生只好顺着坡下:“没事,没事。”
一听他说的官话,便有人道:“外乡人吧?嘿,这会儿可叫你们来着了,别处可没这么高的工钱,你们使劲搂吧!”
后生也只笑笑:“力气不成,比不上各位,只能尽力挣口饭吃。”
那几个一听这外乡人也捧自己,便高兴了些,又说几句闲话,见良子确实不跟他们一块儿去,便几个人相互招呼着顾自己去了。
这边良子给那后生赔罪:“毛哥你别生我气啊,这帮人气性大,我要说不出个二五六来,他们肯定就把我拽了去了。”
毛哥无所谓地笑着摇摇头,又道:“你从前老跟他们一处玩儿?”
良子点头:“我同二牛和黑杠子是一个村儿的,不过他们俩力气大,我就不成了。从前干活他们老帮着我,我也就老跟着他们一处闹去。不过他们都是大工,我挣不了那么些,只能跟着在县里走走,他们是动不动就要去府城玩儿的。”
毛哥又问:“那怎么今儿不跟着去了?我的钱你早还我了啊。”
良子摸摸后脖颈不太好意思地笑道:“我这,我这从前也攒不下什么钱来……没想到这回欠了你租钱,这么几天就还上了。我想着,我要就照着之前那几日过,还是能攒下点钱来的。再说你看咱们屋里,你是不用说了,那油子叔整天都在算计怎么省钱、怎么赚钱的话,我也想跟着试试。
“再有我妹子下半年就要定人家了,我也想给她攒点嫁妆钱。嘿,早知道能攒下来,我从前就不乱花了!一回一回几十文出去觉不出什么来,这省一省还挺出数儿!我们乡下地方,要是能有十两八两的现银陪嫁,那就很好看了。何况我这还是额外的,我娘晓得我没攒下钱来,还当我在这里怎么受苦呢!其实就住得差点儿,吃喝可都比家里强多了……”
他顾自在那里絮叨,一直淡淡看着他的毛哥眼睛里略微亲近了几分,伸手拍拍他道:“你是村里来的,这城里的日子你还没过惯,等我教你,包你能省下钱来。”
良子喜得直点头,又道:“毛哥你难道本来就是哪里县城里的人?你官话说得真好,没有我们这里的口音。你看码头上工头,他也说官话,好同南来北往的人打交道。可要我说呀,他还不如就说本地话呢!好歹说本地话我们能听得懂啊,他那口官话,外乡人听不懂不说,我们也听不懂,不是白瞎嘛!”
毛哥听了呵呵直乐,最后道:“我家是府城的。”
良子一口气差点没憋着自己,咳了两声道:“你是康宁府府城人?”
毛哥看他那样儿乐了,点了点头。
良子握着俩拳头直捣,苦笑道:“方才那几个傻样儿还充本地人同你显摆呢,幸好没说自己还去府城见识过什么的,要不然这脸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毛哥看看他,笑笑道:“府城里没什么腾挪的地方,穷起来是真穷,我家里人口多,没法子了,我就想出来另外寻条路走。他们也没显摆错,我虽在府城里长起来的,却是许多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的。他们去的那些玩乐处,我最多打门前走过。比不上人家逍遥自在。”
良子听了心里不落忍,便道:“我家里也挺穷。也不是,从前在家里觉着并不算穷,一年吃不上几回大荤,可是全村人也没有谁家见天杀鸡割肉的吧?到了这里来才知道,真是,一样的人,过的日子怎么差那么多呢!不过油子叔不是说咱们遇上好世道了么,只要有力气肯吃苦,咱们也能过上县城里的日子!”
毛哥拍拍他:“争气点儿,往后把你爹妈也接来城里过日子。把乡下的地赁给人,自家收租子,在城里又开个小铺子,你再娶房媳妇,给他们生俩孙子,那才叫好呢!”
良子听得耳朵尖都红了,倒不是羞的,就见他猛喘了几口气,一握拳头道:“我可没想过这样啊!对啊,还能这样呐!走,哥,我跟着你,我往后再也不乱花钱了!对了,这县里的铺子多少钱一个?……”
俩人一路笑着说着往官租坊去了。
第327章 凉快
德源县这年奇事频发,许多人都觉着忙忙叨叨地什么都没顾上呢,忽忽悠悠这年就过了一半了。
只七娘这样忙惯的,反闲下来了。整日介要不就是在家看着儿子洗帕子扫地、擦抹桌椅,要不就是带着儿子上街各处逛看,闹得灵素都不明白她到底在干吗了。
问起来她也只是笑,又说灵素没必要问了,——“横竖你儿子闺女又不用你教,他们不反过来教你就算好了!”
而从先一直娇娇弱弱,罹患“眼疾”的沈娘子却反倒忙活起来了,本来她虽不管风和楼了,风和楼里还有她家的份子,她家又就她一个闺女,且这事儿就算大师兄想要帮忙也帮不上啊,这就不能全脱了手;加上还有大连店的份子,这头好歹还有七娘支撑着;偏她看各样新料子层出,心痒难耐,自己也开了个作坊,这就全落在自己肩上了。
又加上她这作坊的买卖大好,她本就自小在风和楼这样地方长起来的,对颜色和料子又天赋独具。一样料子织法染法上的细微差别,旁人觉不出来,她一上眼一上手,立马门儿清。她如今做的又是丝麻、棉麻这样旁处少见得料子,连作坊里做活儿的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也都得问到她这个东家跟前去,底下能管事的一时半会儿也还带不出来。真是事无巨细,都得亲力亲为,订单又源源不断,她便是自己想要慢些,客人还不应允呢!
大师兄瞧着心疼:“你何必开这个织坊,多累得慌!说起来都是那呆子不好,给你讲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叫你瞧着放不下了!”
沈娘子便笑,靠在丈夫怀里歇一会子,才开口慢悠悠道:“你又说只大郎一个便够了,不消再生了。这娃儿都大了能进学了,我成天跟着他他反倒嫌我。我这么白呆着也没什么趣儿不是?再说如今这满城的不是做这个就是干那个的,我们要全不动换,往后成了被抛落车的老古董了!”
大师兄笑道:“原来你担心这个!真是瞎操心了。同你说吧,就算你现在什么都不干,连那什么店什么楼的事儿都扔了,咱们的日子也照样舒坦。你要真觉着闷,你随便做点什么消遣消遣就好,自己担一摊事儿实在太辛苦了,真没必要啊!”
沈娘子抓着自家相公的手:“你整日在楼里忙活,不管三九天也好,三伏天也好,都得立在那个灶前油煎火熬的,我怎么好在家里一待就坐享其成了?我可坐不住!”
大师兄紧紧胳膊:“嗐,我是男人,这都是该当的。你就捡你最喜欢、最想干的事儿做去,不消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万事有我,你且安心。”
沈娘子抬头看看他:“我最想做的事儿已经成了啊!”
大师兄低头看她,沈娘子一转头,把脸往他怀里一埋,瓮声瓮气道:“我不是就想嫁你么!”
大师兄听了呵呵笑起来,一把把媳妇搂了个结实。
当日买的大宅子,大郎是正经的少爷了,自然有自己的屋子和沈家遣来的可信的仆从服侍,不用在爹娘跟前碍眼。
方伯丰这日也跟灵素商议:“娃儿们也大了,是不是也得给他们张罗一屋子住?”
灵素点头道:“你也这么想?我正惦记这事儿呢!尤其现在天一天天热了,挤这么一屋里真是太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