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架云梯身旁,都拥挤着众多手持大刀盾牌的闯军步卒,从城墙上看下去,可以看到他们那紧张又凶恶的眼神。
对这波闯军的攻势,守城的官兵们从容了许多,各人均想等会故伎重演,先用火箭,再用灰瓶与擂石应对便可。不过城头的吴争春却是皱起眉头,似乎这波的闯军吸取了教训,却没那么好应付了。
吴争春看得清楚,城下的闯兵,不论是饥兵还是步卒,皆人人用布蒙住嘴脸,想必如此,灰瓶使用的效力便降低了好几层。而眼鼻无事,擂石使用的效果就不会那么好,毕竟长着眼睛,就知道闪避危险,一个大石头从空中落下,机灵的人还是闪得开的。
而就在城头的官兵将要探出身子放箭时,羊马墙外的闯军阵中响起一片惊雷,大片大片腾起的烟雾中,一大片火箭呼啸而来。便是火箭箭矢出名的喜欢乱飞,然而这么大片的箭矢,还是有许多从各城墙垛口处射入。
那些正对外探头探脑的守备官兵,乡勇社兵们,顿时很多人中箭,被射得翻滚出去,痛楚的惨叫声在城头响起。
城上明军一阵慌乱,杨守备麾下的军官们急忙喝令注意闪避,又下令士兵们用火箭,弓箭,鸟铳等还击。城上炮手更想开炮,不过城上火炮由于角度问题,却是打不到这么近的闯兵。
城上城下一阵互射,在羊马墙外侧护城河那边,在层层盾牌掩护下的闯军步卒不断对城头鸣放火箭,他们火力很猛,看来不介意将己方缴获的火箭库存全部消耗精光。
乱飞的火箭箭矢中,还夹着一些弓箭箭矢,甚至是鸟铳或是三眼铳的铳弹。
“啪啪啪啪……”
城头爆豆般的鸟铳声响起,一大片白色的烟雾冒起,就见护城河那边鸣放火箭的闯兵倒下一大片,他们层层盾牌被一块块击碎,许多闯兵身上激出一道道血雾,踉跄向后摔倒出去。
那边的闯兵一阵慌乱,各样的火箭,弓箭箭矢大大减弱,却是城头的舜乡军鸟铳手终于开火,一出手就给城下的闯兵们一个下马威。
吴争春麾下千总有四百鸟铳兵,此时人人放下自己铁盔上的铁制面具,他们各居垛口,分为四层开火。一层接着一层,阵阵震耳欲聋的铳响中,打得那边的闯兵弓箭手,火箭手或是乱成一团,或是大叫着竖起更多的盾牌。
这些舜乡军身上精良的甲胄早让城头洛阳官兵乡勇们羡慕不己,随便一个小兵身上的盔甲,都比得过当地官军将校的披甲。此时再看他们开火,更是叹为观止,好猛的鸟铳,又准又狠,厚实的盾牌都可以轻易打碎,而且他们的准头也未免太高了吧。
又听“啪!”的一声响,羊马墙护城河那边闯军一个部总样子的头领突然头颅炸开,头上的毡帽连着血块,骨碎飞溅,整个人更是重重向后倒去,一下子摔到在了地下。
城上城下似乎安静了一下,正大声指挥呼喊的杨守备也下意识往右旁不远那敌楼看了一眼。
整座洛阳城有马面三十九座,马面每座间距数十步,使攻城的敌人都处于城上武器的杀伤范围之内。在各个马面上,还均有了望敌情的敌楼,敌楼数层高,砖石结构,最上面一层,四向都开有射孔。
早在那吴争春领着他的铁甲大军上城后,就有他军中一些鸟铳兵拿着一种长长的,闪耀着金属光泽的,不需要火绳的奇怪鸟铳上了各个敌楼。显然的,方才就是那些舜乡军鸟铳兵在敌楼中开火。
“那些是什么鸟铳,打得那么远,那么准?”
杨守备心念电转,他注意到各个敌楼上的舜乡军鸟铳兵打得格外准,城下不少流贼的军官,还有弓箭手,火箭手,或是较为强悍的军卒,只在短时间内,就接连倒在他们的鸟铳轰击之下。
“若是他们用那种鸟铳打我,便是近百步,我或许也逃不了吧?”
杨守备忽然出了一身冷汗,看城下黑压压的人潮己经快要充满羊马墙与城墙之间地带,羊马墙那边的流寇箭雨也大大减弱。他大声喝令:“灰瓶擂石准备!”
……
又是如雨点般的灰瓶从空中落下,落在地上爆开时,一股股细腻的白灰弥漫开来。接紧着,同样如雨点般的擂石从空中落下。城外响起让杨守备期盼己久的惨叫声。
不过让城上明军失望的是,此次灰瓶擂石的攻击,效果却没有上次来得好。如蚁般以布蒙脸的闯军饥兵与步卒,仍是拥着一架架云梯向城墙靠来。
眼见一架架云梯将要竖起,无数的闯兵正要欢呼,忽然又从空中落下无数圆滚滚,黑忽忽的物什。其大如头颅,似铁非铁,一端有柄,另一端却有长长的引绳,此时各引绳皆在燃起。
望着这些落下的物什,一些闯军饥兵还在好奇,不知是什么玩意,原官兵降入闯军的一些步卒则是魂飞魄散,很多人大声尖叫,发出不同的呻吟哭叫。
“万人敌,是万人敌……”
一声又一声的巨响,其炸响之声有如火炮,然炸开时却又与那些实心铁球不同。
这些圆滚滚,黑忽忽的东西落在闯军人群中,引绳燃到尽头,就是一阵轰然大响,内中无数的铁蒺藜、碎石、碎铁等物随着浓烟飞射开来,炸得那些闯兵们血肉横飞,很多人捂着头脸在地上翻滚嚎叫。
听着城外一声声巨响,夹着闯兵们的惊恐大叫声,城上的明军又重新欢笑,不说那些乡勇社兵扔灰瓶擂石扔得更甚,城上的守备官军们,也是点燃一个个万人敌,专往城下人多之处扔去,还时不时大叫一声:“炸死这些流贼。”
吴争春也很注意观察这个守城利器,城墙上摆着着好些个大木箱,内中满是这些黑忽忽的物什,若是王斗在,就知道这些东西其实便是后世的手榴弹,不过长相有点不一样,因为眼前的物什太大了。一个个圆滚滚的生铁球比头还大,内装火药数斤,一端是粗麻绳或是竹柄木柄,一端是引绳。
或许这“万人敌”专业性略高一些,所以由那些洛阳守备官军扔取,一人抓住木柄,另一人点燃引绳,然后往城下扔下去。每一颗“万人敌”扔下,都炸得城下的闯军鬼哭狼嚎。
吴争春心中赞叹,这“万人敌”爆炸力强,弹片飞及数远,伤敌甚众,用来守城确是利器。
不过眼下舜乡军中并没有使用,毕竟比头还大的“手榴弹”颇为沉重,就是大力士也扔不了多远。舜乡军这些年打的都是野战,野战中扔这些“手榴弹”,炸到自己人的情况可能更多。
吴争春入舜乡军多年,对许多武器也多有了解,“万人敌”在宣府镇称为震天雷,听闻从宋时便己传下,宣府镇许多城池均有使用。
似乎在自己随将军出来征剿流寇时,东路军工厂也开始造一些震天雷,因为火药配方的完善,听闻样貌比眼下的万人敌更小,不过威力却更大些。
城头上的明军在兵备王胤昌与杨守备的指挥下来回奔走,灰瓶擂石万人敌不断扔出去,城墙外的闯军伤亡惨重,不过他们的人海战术发挥了威力,仍然有许多云梯向城墙靠来。
“流贼的云梯靠上来了,用撞竿,扥叉……”
在一处垛口处,一堆的乡勇社兵聚在这里,在一个守备官兵百总的呼喝下,几个乡勇用扥叉将那云梯死死抵住,不让云梯靠到城上。随后几个身强力壮的社兵抬着一杆粗长的竹竿,顶头是大大厚实的撞头,他们喊着口号,对准那云梯恶狠狠冲去。
轰的一声响,撞竿用力撞在那云梯头上,便是下面有众多的闯军饥兵用力扶持,那架沉重的云梯还是被撞得翻倒出去。见云梯当头压来,下面的闯兵们飞快就跑,不过还是有十几个来不及逃跑的闯兵被摔落的云梯压死压伤。
在城上撞竿的撞击下,一架架靠上来的云梯被推翻摔落,不过越来越多的云梯靠上来,许多云梯头上还有飞勾,一勾住城墙便怎么撞都撞不倒。勾头以铁制,便是使用刀斧猛砍,也不是那么容易砍断的。
随着云梯靠上,手持刀斧盾牌的闯军步卒也不断从云梯下爬上,远处的闯军阵营呼起一阵阵潮水般的欢呼声。
“金汁。”
“烧死他们……”
城墙上的诸多窝铺内烧着大锅大锅熔煎的粪汁,恶臭冲天,沸滚的冒着腾腾热气。众多的乡勇社兵咬牙切齿,用长长的大勺舀个一勺沸滚的粪汁,劈头盖脸就冲正在爬梯的闯军步卒们倒下去。
不似人声的嚎叫声响起,金汁不断倒下,便是那些闯军步卒带着盾牌遮掩,也不可避免被沸滚的粪汁浇到,他们嚎叫着一个个从云梯上摔下来。
随着金汁不断倒下,城下又是火光冲天,城上的官兵不断将柴草抛落下来。
那些柴草皆裹以硝黄,点燃后火光伴着烟雾,一架架云梯烧起来,许多闯兵被波及,或是一个个全身冒火在地上翻滚,或是带着一身火光尖叫着冲进人群之中。
便是城下闯兵多用布块蒙住脸面,浓烟之中,还是有很多人咳得喘不过气来,一双眼睛更是被熏得红肿几乎睁不开眼睛。
城头上还将撒有硫磺与火药的破旧棉絮点火后甩出城外,在城墙下形成一道火障,更多的闯兵被烧死烧伤。从空中看下去,洛阳城西位置似乎被火光与烟雾笼罩,有如烈火焚城。
城头下来的金汁与烟火让攻城的闯兵心惊胆战,侥幸没遇到这些手段的爬梯闯兵也没好到哪去,洛阳作为一府之城,亲藩之地,各样防守的器械众多。
几架带有飞钩的云梯靠在城头后,看上面半响没有动静,一个个持刀带盾的闯军步卒嚎叫着往云梯上爬去,然而等他们爬到半空。却见上面一个钉满尖锐铁钉的圆木当头而来,领头一个闯军只来得及叫一声:“檑义夜……”
就被那钉满尖锐铁尖的圆木从云梯上砸下,胸口己是血肉模糊,上面满是粗大的孔刺。那檑义夜两端用铁锁连着,从城头滚下时,将该云梯上所有的闯兵都砸飞落下,一个个滚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嚎叫。
而那罪魁祸首落下后停在空中不动,半响后城头传来一阵号令声,吱呀的声响中,各锐利铁尖上己布满血肉的圆木被收回了城上去。
该云梯上的闯兵遭遇如此,相临几架云梯的闯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被当头落下的狼牙拍恶狠狠地拍落下了云梯。
那狼牙拍与檑义夜皆是守城利器,以榆槐木枋造,又宽又厚,上面有狼牙铁钉数百个,内使用绳绞滑车,在敌人蚁附攻城时,扯起拍落,非常犀利。
遭遇狼牙拍的闯兵,比遭遇檑义夜的闯兵更惨,那最先被檑义夜砸落地上的闯兵失神地躺在地上,看见周旁几个云梯上被狼牙拍拍落的闯兵们,心下会好受些。
不过他突然圆睁双目,看着空中一动不动,随后绝望地哭叫出来:“火罐!”
数十个燃烧着诡异火光的瓷罐向他这个方位而来,在城下闯兵们的哭喊哀嚎中,一个个火罐落在人群中炸起,火焰冲起足有数人高,被火焰烧着的人似乎怎么样也不能让身上的火拍去,不知多少人浑身着火,或是惨叫着在地上翻滚,或是带着火到处乱冲,引起更大的混乱。
那些着火的人跑着跑着就扑倒在地,一动不动,显是被活活烧死,阵阵人肉的香味传上城来,闻之让人呕吐。
“烧死他们……”
城头守备官军们用长长铁勺盛着火罐,又让人用长长火把点燃,随后将这些火罐一个个从城头扔下去,专往云梯处或是人多的地方砸。
这些火罐,内中皆装有大明军器局加工出来的“猛火油”,这些猛火油又浓又沾,点燃后若是被烧到,轻易不要想扑灭,一直到活活烧死,比先前城头扔下去的裹以硝黄火药的柴草与棉絮厉害多了,堪比后世的凝固汽.油弹。
看着城下一片火海,火光中无数人影攒动,内中凄历的嚎哭声传出,吴争春出神了好久,轻叹一声:“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