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得早,江岸看不大清晰,眉心紧蹙,眯着眼仔仔细细地瞧,直到那少年咧着嘴站在他们面前,乖巧地冲他喊一声:“江岸哥。”
江岸这才松下口气,“哦,路杰是你啊。”
路杰正憨笑着准备同江岸叙旧,就听见姜瑶极不高兴地冲他嚷一句:“喂!你怎么来了?烦人!”
撇过脸,一扭头,就往弄堂深处跑。
路杰更愣,江岸拍拍他的肩,温声解释:“你姐生我气,不是针对你。”
路杰这才回过神,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哥,你可别和我姐一般见识,她脑子有问题。”
江岸笑笑,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妈叫我来的。”路杰妈妈是姜瑶小姑,路杰比姜瑶小一岁,也在二附读书,不过两个年级隔得有些远,不常碰见。
江岸冲他微微颔首,轻声道:“嗯,你上去吧,我回家了。”
姜瑶脚步踏得又快又重,心里暗骂:死路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这废物还能干成什么事?尽给她添乱!
至于给她添了什么乱,姜瑶也说不上来。
她把大门一推,气冲冲进家,被客堂乌压压的阵仗吓了一跳,一家子人聚得比过年还要齐,四五双眼睛齐齐盯向她看。
“呃……大伯大妈妈,小姑姑父,你们好。”
大伯大伯母长住乡下,不大来家走动,姜瑶见他们面生,不敢造次。
“疯疯癫癫!谁又惹你了,非得把家拆了你才高兴?!”奶奶很反常地一上来就斥她,姜瑶努努嘴,不敢说话。
小姑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低着头忙溜上楼。小姑紧随其后,俩人一进屋就把门关上,姜瑶高兴得发疯,紧紧抱住小姑。
“小姑小姑,吾好想侬呀……”
小姑是这个家里和她最好的人,人漂亮又时髦,比姆妈对她还要亲热些,她早年嫁给小姑父时,小姑父只是一个没爹没娘的穷小子,后来南下去了内陆特区,倒卖港货做了些投机倒把的生意,搞来第一桶金。接着又学会炒股,随着特区经济的生长腾飞,他们作为第一波吃螃蟹的人也着实发了好大一笔财。千算万算,没算到94年股市连跌,他们在大股灾中逃过一劫,脱了层皮敛了余财返沪开厂,如今忙是很忙的,但日子过得也不错。
只是这几年做外贸生意,总跟着小姑父外出,姜瑶不常能见到她,所以一见到她就抱着晃呀晃呀,舍不得放她走。
“哎哟,吾也老想侬呀……快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
姜瑶终于把小姑松开,看见桌上摆了一堆大小包裹,她扑棱棱跑过去,一个个地拆。
毛衣外套,皮鞋长裤,从里到外连袜子都给她置办了好几双,还有一个枫木制的八音盒,浅棕色的天然木材纹路,上头雕着两只熊宝宝,很精细的手工制品。
“谢谢小姑,每一件我都好喜欢。”
“侬欢喜就好呀,我出去了,吃饭时喊你。”
姜瑶点点头,小姑刚走,某个不速之客就直接推门进来。
“你今天又发什么神经?”路杰一屁股坐在她床上,迭了两个枕头靠在一起,“我都看见了,你在大马路上发病。”
姜瑶刚收了小姑的礼物,对她儿子自然客气许多,只翻了一个白眼,哼一声。
路杰不依不饶,又问:“你是不是在和江岸哥谈恋爱?”
姜瑶看看她这个表弟,身高体壮,高鼻大眼,五官端正,只可惜,是个痴傻的废物,她并不理会,仍坐在桌前玩她的八音盒。
“你要是我女朋友,老子一天叁顿打。还像江岸哥这样宠着你,把你当宝,你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丑模丑样也不知道人家看上你什么。”路杰虽是四肢发达,但头脑一点不简单,尤其那张嘴厉害的要命。
姜瑶也不遑多让,回头指向他:“你最好别逼我当着全家人的面打你。你以为你多牛,哦,有点钱了不起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被人家小姑娘当凯子吊,我都懒得说你,管好你的嘴,出去不要和人说你是我表弟,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姐弟俩你来我往,却从来不真的红眼,对付路杰这种色厉内荏的草包,姜瑶还是颇有门路的。
然而饭桌上的气氛可不如这俩之间热闹,姜瑶今天真觉得奇怪了,往常在家都是爸爸不停话痨,可如今,对着这血缘相亲的一家人,他却格外沉默,总显出有些为难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