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水暖(2 / 2)

在这之前,鸿俊已考虑过许多次,青雄曾说,驱逐长安妖王后,他们就能回到长安,但这么一回来,会与驱魔司产生冲突不?父亲是妖,母亲是人,那么我究竟是妖,还是人?

他也问过鲤鱼妖,鲤鱼妖对此的答案是,重明就算再入主人间,也绝不会像狐妖这么戕害苍生。当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也许冲突是难免的。

“你从来到驱魔司里,就一直有心事。”李景珑又说,“因为你的爹娘?”

抹上药后,李景珑又取来绷带,说:“缠上以后千万别再去动你的耳朵,三天换一次药,我来给你换。”

鸿俊“嗯”了声,李景珑又说:“虽然不知道你的过去,不过我仍希望,有一天你能把你担心的事告诉我,假如你相信我的话。”

鸿俊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长史……我……”

李景珑到一旁去坐下,手肘往后搁在池上,鸿俊转头,犹豫再三,终于道:“长史,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

李景珑的眉头皱了起来,眼中带着不解。

“我……其实有一半的血统是妖。”鸿俊说完这句,一颗心蓦然悬在了半空,无法落下来。

然而听到这话时,李景珑忽然笑了起来,说:“嗯,果然。”

鸿俊:“……”

李景珑捞起布巾,擦拭手臂,问:“你爹也是妖,是不是?还救了贵妃性命?”

鸿俊茫然道:“你……不嫌弃我吗?”

“在看见赵子龙的时候。”李景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就猜测,你一定和妖族有着颇深的渊源,鸿俊,我们曾以性命互相托付,容我问一句,你若不想答,可以不答。”

“你是另一派妖族派来的,我猜得对不对?”

鸿俊倏然被李景珑猜中了身世,有些措手不及,但以李景珑处事之慎密,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鸿俊只得老老实实,一点头,答道:“驱逐长安妖王,是下山前重明、青雄交给我的任务。”

“而后呢?”李景珑盯着鸿俊双眼,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

李景珑早已隐约有此预感——在暗处正在进行这一场关于人族都城的争夺战,妖族两大派系以长安为角逐场。如今九尾天狐输了,是否鸿俊背后的势力,便将顺利入主?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我不知道。”鸿俊说,“但无论如何,重明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他都绝对不会去吃人、害人。”

重明是凤凰,连喝水都不喝井水与落地的雪水,在饮食上更是挑剔无比,怎么可能去吃一身烟火气的凡人?

“你是人。”李景珑认真地说,“鸿俊,你是人。方才脱了衣服后,你觉得你与我,有哪里不一样?”

李景珑知道鸿俊不谙机锋之道,话里藏话,他是听不懂的。

鸿俊这才明白过来,李景珑微一笑道:“其实今天我还担心,在你的身上会有什么与凡人不一样的地方,才这么迟过来,以免被其他人看见。”

李景珑说着上前,拉起鸿俊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自己一手则按上鸿俊胸膛。

“你听。”李景珑说,“我的心脏、你的心脏都在一样的地方,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人族的血。”

鸿俊笑道:“是啊。”

他感觉到李景珑那雄健的心脏正在有力地搏动着,焕发出温暖的光芒。

“我相信,你的养父派你来长安,也正因如此。”李景珑说,“不过这也许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鸿俊说:“长史,如果有一天,咱俩不得不打起来……”

“到时候,我一定舍不得对你动手。”李景珑忽然答道,继而一本正经道:“怎么说得像我打得过你似的?”

鸿俊笑了起来,李景珑一手放到他的头上,用力摸了摸他的头,又说:“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反抗一下,只希望你届时手下留情,别把我揍得太惨罢了。”

鸿俊哈哈大笑,说:“不会的,长史!我是人!我也是人。”

李景珑朝旁挪了个位置,让鸿俊坐到自己身边,两人手臂挨着,鸿俊朝池后靠了些许,李景珑便抬起手臂,让他后脑勺枕着,免得耳朵碰到了水。

“昨天晚上贵妃提起我娘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鸿俊侧过头,低声朝李景珑耳语。

青山远黛,夕阳西沉,两人泡在温泉中,天上小雪一点一点飘了下来。

“哟呵!”

“你俩在做什么!”

“哇,这是在谈情说爱么?!”

裘永思与莫日根、阿泰三人猝不及防地跳了进池里,李景珑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没泡,忙护着鸿俊耳朵,说:“当心点儿,刚包扎好的!”

三人忙围过来检查,确认耳朵上绷带没浸水才放心下来。

“来来。”莫日根笑道,“鸿俊,坐我腿上?”

鸿俊:“……”

裘永思说:“鸿俊你别理他,过来坐哥哥腿上。”

鸿俊满脸通红,说:“不要闹了!”

阿泰笑道:“那我坐你腿上?!”

李景珑说:“我走了,你们玩……”

李景珑刚想上岸,又被莫日根一下拖了回来,李景珑怒道:“你们反了?!”紧接着裘永思哈哈大笑,三个人轮流把李景珑按进水里,鸿俊忙道:“哎!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长史?”

“怎么?”莫日根笑道,“你心疼啊?”

李景珑被按得满头水,正要揍人时,鸿俊却又说:“这样对长史居然也不叫上我!太可恶了!”

说着鸿俊也扑了上来。

李景珑:“……”

暮色沉沉,大漠上烟尘四起,号角声响,残阳如血。

城楼高处,士兵们惊慌呐喊。

“敌袭——!”

“有敌人来了!”

“是匈奴吗?”

“不知道……”

“当——当——当——”

鸣沙县中高处,警钟敲响,婴儿啼哭声不休,妇人惊慌尖叫。

“有多少人?!”守城将领疾步上了城楼,喊道。

“三千……不,一万二……不止!不止!”

“列队!关城门!”

士兵推动滚轴,城门轰然紧闭,上千士卒冲上城楼,弯弓搭箭,烟尘飞扬,黑压压的一大片,足有五万黑甲骑兵,来到城外。

戈壁滩上鸦雀无声,连战马嘶鸣声亦不响,头戴黑铠的士兵低着头,手持长矛,便当未见城楼上一排排的弓箭。

此刻鸣沙县中不到五千守城士兵,攻城部队来得措手不及,天际长城更无狼烟烽火。

“究竟是哪儿来的?”守城将领颤声道。

为首黑铠将领举起长矛,一指鸣沙县,五万骑兵同时挺矛,一抖马缰,瞬间天地间只剩马蹄踏响大地之声,天摇地动,排山倒海地朝着鸣沙县冲来!

“放箭——!快放箭!”

城墙上万箭齐发,射向潮水般卷来的敌军,然则没有人仰马翻的景象,箭矢插在攻城士兵与马匹的身上,将其密密麻麻扎成了草人,紧接着冲锋的队伍狠狠撞上了城墙!

夯土垒起的城墙瞬间被撞垮,成千上万的黑铠军越过废墟,冲进了城内!

守城将领被一匹马踏翻在地,继而挨了一记长矛,穿透胸膛,被钉死在地面上,临死之前,他睁大了双眼,看见的是敌人头盔中浑浊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