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迁都(1 / 2)

鸿俊就这么静静看着李隆基,对这名老人充满了陌生感,毕竟三年前,他在骊山行宫中见天子亲征,远远不像今日这么老态龙钟,每次来到金花落觐见时,李隆基虽渐现颓老之态,却也不像眼下如此明显。

鸿俊在医书上读到过,人间有病症老来昏聩,被称作“失魂忘语症”,时而将回忆统统忘得干干净净;时而脾气暴躁,不问缘由便独断专行……而李氏一族自李渊起,偌大皇族中,便似乎常出现家族病史。

杨国忠纵有通天之能,人间天子乃紫微星托生,一条妖蛟也决计无法毒害人皇。

“李景珑。”李隆基朝莫日根一指,缓缓道,“你往黄河去,召那黑龙出来,为朕助阵。”

莫日根不答,眯起眼仍在思考,李隆基突然大怒,吼道:“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有不臣之心!尤其是你!李景珑!来人——!给我拉下去——”

“陛下息怒!”杨贵妃慌忙拉着李隆基袍袖,李隆基欲持剑斩鸿俊二人,却又重重跌坐回去,只不住喘气。

“父皇!”此时李亨带着一众官员进了金花落,李隆基怒道:“兵呢?!朕让你去点兵!”

李亨身后大臣零零落落,只有一名高力士说得上话,余下俱是些近臣内侍,以及大理寺黄庸,六军统领竟无一人在场。

鸿俊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两年未见,李隆基竟已接近众叛亲离。更何况稍微有点眼色的大臣也能看出李隆基病重,一世英杰,临到老时,竟只有一个杨玉环守在身边。

然而想到被斩首的高仙芝与封常清,此刻他面对李隆基,竟是再同情不起来。

“雅丹侯病重。”李亨朝众人说,“副使莫日根承诺,会尽力掩护全长安的百姓撤离。”

黄庸万万没想到,当初被所有人一致不看好的李景珑与驱魔司,在这国难当头时,竟成为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李亨又镇定道:“各位,不妨现在马上安排,全部撤离长安。”

“撤去何处?”高力士哆嗦道,“长安就不能守了么?”

“守不住了。”莫日根沉声道,“愿留的请便,就以亲征之名,请六军护送皇室暂时迁都。”

李亨深呼吸,说:“且先兵分两路,朝廷迁往灵武,等待郭子仪将军回来勤王;六军护送陛下,撤入巴蜀。”

黄庸忍不住道:“若安禄山渡黄河而来,又当如何?”

“那便再撤。”李亨冷冷道,“撤往凉州,直至李景珑醒来,能妥当对付安禄山为止。”

灵武距离长安不远,有黄河天险守护,撤往西陲,是最好的办法。然而若驱魔司收拾不下安禄山,叛军再度西来,就只能撤往凉州了。再撤,则只能撤出关外……众臣想到此处,不禁心生一股荒唐感。

“朕要亲征……”金花落中榻上,传来李隆基颓老之声,众人却只得充耳不闻。

“动身罢。”李亨一瞥中榻,目光扫过杨玉环,冷漠说道,“孔鸿俊,你答应我,定守护父皇撤出长安。”

鸿俊倒是不担心李隆基,毕竟他虽然老了,却还是紫微星,妖怪再怎么样也不敢直接攻击他,便“嗯”了声。众臣纷纷散了,李亨正要离开时,杨玉环却说:“殿下请留步,臣妾有几句话想说。”

鸿俊正要请杨玉环动身,闻言便停下脚步。

“弃都城而去,宗庙、社稷怎么办?”杨玉环道,“若安禄山效法董卓,李唐宗庙一朝尽毁,你父皇他日九泉之下,如何见列祖列宗?”

李亨被杨家欺压已久,归根到底仍因杨玉环,杨国忠派系方在朝中得势,如今老父失魂忘语,虽情知不与杨家相干,乃是自然现象人力不可违,却终究无法说服自己,减轻几分对杨玉环的厌恶感。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李亨沉声道,“李家列祖列宗,还被你们这群妖怪斗法羞辱得不够么?!”

杨玉环闻言色变,鸿俊听不下去,正要出言劝阻之时,杨玉环却一改温婉神色,厉声道:“太子殿下若疑心我是妖怪,不如令驱魔师一试便知。若我身为凡人又如何?”

李亨心中郁火已到了极限,瞬间以手按太子剑,鸿俊马上转身,挡在杨贵妃身前道:“太子殿下!”

李亨沉着脸道:“让开!你是谁的部下,自己心里清楚!”

鸿俊丝毫不让,莫日根却以一手按住太子手背,冷冷道:“殿下。”

六军喧哗,尽将“妖孽作乱、毁我大唐江山”挂在嘴边,杨家与军中所积矛盾更是日久,李亨则早就动了杀杨玉环的心思。

“这天底下,如今只有她在伺候你的老父亲。”鸿俊说,“你拔剑试试看?”

驱魔司中个个都是硬骨头,莫日根、李景珑等虽硬气,却终究是红尘中人,来了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鸿俊,李亨才总算见识了。忽想起从前听说过,杨家与孔家素有渊源,这口气只得硬生生吞下。

杨玉环站在鸿俊身后,丝毫不惧,冷声道:“祖宗的灵位,须得迁走,否则来日不仅你父,连你也无颜见地下先祖。”

“派人去办……”李亨朝莫日根说道。

杨玉环又道:“凌烟阁先烈灵位,也须得一并取走。”

李亨闭上双眼,深呼吸,按着剑柄的手不断发抖。

“我去吧。”鸿俊朝杨玉环道,“你让皇帝准备出发。”

杨玉环又道:“宫中、民间,各大臣家眷、妇孺等,须得派内侍护送,否则乱军之中,兵荒马乱,恐怕横受折辱。”

李亨沉声道:“我写一手谕予你,着人去办,还有没有?”

杨玉环静静看着李亨,气氛紧张无比,许久后,杨玉环方轻轻地说道:“没有了,你爹尚清醒时,从来便是属意你的。曾经一应水火不容、唇枪舌剑,俱着落我大哥头上,乃是我杨家挑拨离间,致使处处排挤,横生枝节。”

鸿俊听得心里突地一跳,杨玉环这话未免充满不祥之意,仿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亨仿佛明白了什么,转身离开,不再多说,临出金花落前,杨玉环最后说了一句:“这么多孩儿中,你爹谈起你时,总是不一般的。他这一生……”

“我会孝顺他的。”李亨没有再让杨玉环说下去。

“一言为定。”杨玉环又道。

莫日根朝鸿俊使了个眼色,杨玉环低声道:“可惜今日没有准备糕点予你吃了,鸿俊;昔年孔大夫救了我性命,如今竟又是他的孩儿救我一命,只不知何日方能偿还你孔家的恩情。”

鸿俊安慰道:“会好的,贵妃,动身罢。”

杨玉环召来内侍,搀扶老迈的李隆基往后殿去,鸿俊与莫日根穿过花园出来,鸿俊说:“我去凌烟阁。”

“还去什么凌烟阁?”莫日根有时候当真受不了鸿俊,答道,“随口答应一句,去不去有关系吗?这火烧眉毛的。”

鸿俊欲言又止,莫日根每到这紧要关头,总觉得自己不懂鸿俊,然而日渐相处,往往又总觉得鸿俊以他独有的原则与执著,仿佛用简单的双眼,窥破了世间太多的大起大落。话到嘴边,反而又再三斟酌,收了回去。

“好罢。”莫日根最后说,“快去快回。”

鸿俊点头,说:“回去照看好景珑,一送他们出城我就马上回来。”

鸿俊与莫日根在御花园中别过,分头前去办事,凌烟阁在兴庆宫西北,昔年大唐江山初定,李世民建此二层小阁楼,内里供奉开国功臣画像与灵位,后历任国之重臣又时不时被请入供奉,然则到了武周定址神都洛阳,已不再在意凌烟阁。如今则是蒙尘的两层小楼。

鸿俊以飞刀斩了锁,走进那光线昏暗的楼中,正要取下画像时,背后忽一个声音道:“怎么不陪着你相好的?”

鸿俊一声惊呼,转过身时,竟见青雄依旧是那模样,站在朦胧日光下,半身赤|裸,穿一条深棕色长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