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那些疯子到处袭击的时候,这个深坑的坑壁显然是个隐藏的好地方,但前提是必须有安全的落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我判断这三个人可能是因为意外相继落入坑内的,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
就在看清楚他们之后的弹指间,我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还有难以形容的焦灼。因为一眼望去,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轻语的身影。她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紧紧抱着陈老的双腿,身体等于悬空着,一把打开的手电卡在她的臂弯,光线晃动,在坑壁上映照出一个如同浮萍般的身影。
陈老伸着双手,使劲扒着坑壁上一条很狭窄的岩缝,岩缝只有四指宽,没有多少活动的余地。他的双腿被轻语抱着,等于两条腿失去了作用,两个人二百多斤的重量,全靠十根手指在支撑。看样子,他们已经这样支撑了很久。
我相信,知识分子中学历史的人,可能是意志和信念最坚定的人,因为他们熟知过去,熟知这个世界中一切或复杂或微妙的关系,看得开想的远,往往能够承受非人的折磨和打击。陈老的身体并不算强壮,就这样艰难的苦熬了很久,一般人做不到。
在陈老和轻语的旁边,是那个很让我讨厌的姚老师,这个时候,姚老师一句废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情况要比陈老他们好一些,因为双腿是自由的,随时可以稍稍蹬住光滑的坑壁,减缓一下双手的负担。
“想办法......上去......”姚老师挤牙膏一般的大喊了一句,陈老没有回应,可能已经说不出话了,二百多斤的重量那样悬着,哪怕就是松一口气,都会导致意外。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的时机很凑巧,在我看到他们三个之后的十秒钟时间里,陈老的耐力终于到达了尽头,他坚持不下来了。
“轻语......”陈老的身体痛苦的微微扭动了一下,他勉强低下头,看看正抱着自己双腿的妻子,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这声带着哭腔的叫喊明显让轻语还有一旁的姚老师感觉到了异样,我心里一下子就乱了,因为我能感觉的到,这一声叫喊并不那么单纯,那里面有浓浓的歉意,其次,还有一种人类本性的释放。但是我根本就赶不及,即便用最快的速度绕过深坑跑到他们身边,也需要时间。
“轻语,对不起......对不起了......”陈老回过头,痛苦的继续扭动身体。
紧接着,他的双腿一弯,使劲从轻语怀里挣脱出一条腿,那一刻,轻语愣住了,她可能已经感觉到,陈老要做什么。
之后的一幕,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触目惊心的。也正是这一幕,彻底让陈老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开始倾斜。
他用挣脱出来的一条腿,用力蹬着轻语的胳膊,以此甩脱轻语。在他用力的一瞬间,轻语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她知道,只有自己摔落下去,减轻负担,陈老才有机会活下去。
我想,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体会轻语此时的感受,是酸,是痛,是恨,是怨?一个和自己相濡以沫那么多年的人,在生死关头却失去了勇气。当年的海誓山盟刹那间化为一个可笑的泡影。
“陈可贵!”姚老师在旁边愣了愣,接着就用尽力气大喊道:“你要干什么!”
“轻语啊......”陈老开始痛哭,我相信他对妻子的爱并不是虚假的,但是人自私的本性在此刻暴露无遗,如果可以的话,谁都不想死,陈老也是如此。他一面痛哭,一面不停的蹬着轻语。
或许,接下来的情况,让陈老包括我在内都意想不到。假如换一个人的话,在这时候一定有满心的愤恨和不甘,但轻语没有,她完全明白了陈老的意图之后,很安静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我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但我隐约可以想象的出,她那双令人怜悯的双眼中,一定带着最后一滴眼泪。
毫无悬念的,轻语从深坑的边缘摔落了下去,像一只濒死的蝴蝶,在半空中留下自己最绚丽的轨迹,那是一种凄凉的绚丽,如同落幕。
奔跑中的我顿时停下脚步,呆呆的站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陈老的妻子就是这样死去的,难怪在以后的很多年里,陈老闭口不提关于他妻子的事。他的心里一定也有极深的愧疚,从大雁坡之后,陈老没有再娶,孤身度过了二三十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