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梦里惊醒,这才发现,床上的被单都被汗水打湿了。
窗外还是灰蒙蒙的,天还未亮,我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外厅里小鹃睡得可熟了,我拉过纱袍,把自己裹了住,推开窗子,窗外凉风习习。
那梦太过真实,真实得我哪怕醒来都觉得心中太过伤悲,摸摸脸上,竟然还有泪痕,原来我是真的哭了。但是究竟为何哭我也不知道,为的是那梦中喜怒无常的相公,还是为的那高天孤月一般的小哥?梦中人名叫侍月,好似是我,又好似不是我。
我叹了口气,心想该不会是我到了年纪却还未婚嫁,这春夏之交,开始春情荡漾了?
一想到这,我忽然笑出声,正懊恼怎么也没看清楚那梦中人的脸,却不想一抬头,看见远处那华荣山上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一闪一闪。
我定定看了一会儿,心想是有人放火烧山么?
镇子上的老人们总说华荣山上有神仙,还是这云梦大泽的主人,我心想若是这有人放火烧了山,那云梦大泽的主人可就没了老巢了。
传说总归是传说,就好比我这人天生不信邪,总觉得那些个牛鼻子老道口中的神鬼邪魔都是虚妄,否则我娘怎么求了那么多年老天保佑,都不如陈管家的一双臂膀;更比如我也心里问过老天为何我的那几门亲事总是落花流水,然而娘娘庙里的女神仙没有答过我,不知在哪的老天爷更没答过我。
我叹了口气,拉紧了纱袍的衣襟,点了蜡烛想要看看账本,有什么都不如有钱。
这些年娘的生意做得大,镇子里有多处房产,我寻思总是空置在那不如做些小买卖,可是娘一听我提议,就虎起脸来让我跪下。
仿佛她觉得女子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事,却又在下一刻转身又去招呼门面。
我有我自己的主意,那就是当着山下镇最有钱的人。到时候我吆五喝六想要什么不行?那布行老板娶了六个老婆,到时候大不了我养上他几房相公,反正老娘我有钱。
烛火闪耀,天边逐渐就泛了青,我用手撑着下巴一页一页翻着账本,不知怎的,心中总好似有些什么念想似的,就连那些平日让人极喜的数字此刻都不香了。
有风拂来,吹得灯影摇动,我起身想去关窗,却忽而好似听见有谁在叫我。
“侍月——”
那声音飘飘渺渺的,似真似幻。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是见了鬼吧?
再一阵风过,却忽然,屋里的蜡烛灭了——
我这一白天都跟丢了魂儿似的,迷迷瞪瞪,用小鹃的话说就是,小姐眼底泛青,莫不是要生病?
我嫌弃她不会讲话,皱着眉头说我不过是夜里醒了,没睡好。
小鹃替我收拾好了口袋,打算陪我去镇上的书局逛逛,却未想到,刚一出门,就看见昨日那冯姓的公子正坐在街对面的早餐铺子上吃饭,仰起头来,和我打了个照面。
我一愣,真不知是否应该打个招呼,他却端着碗冲我挥了挥手,“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我听他讲话并非云梦人士,而是带着一股子西北关外的口音。这些年云梦大泽来来往往的商客多了,甚至那来自西域红头发绿眼珠的人我都见过,倒也并不稀奇。
我寻思要做一个富甲一方的大商人首先要懂得待人接物,总不能显得我乃女流之辈而因此小家子气了,便福了福身问了个好,随后挺胸抬头的冲着他走了过去。
他笑眯眯看着我,他的眼珠很黑,好似浓墨一样,睫毛长而卷翘,从我的角度看去,好似小扇子一样。到真是生了副让女子都觊觎的容貌,明明轮廓鲜明高眉深目,却不知怎的,在眉宇之间多少有一丝野气。
“冯公子好。”我冲他说。
“昨日睡得可好?”他好似随口一问,却问得我不知如何回他。
只得叹了口气,“还好还好。”
他抱着怀,微微眯了眼,“可是看姑娘这面色,却不像是休息好了的样子。”
我扯了扯嘴角,“哟,冯公子还会看相呢?”
他并未理会我口中的戏谑,反而同我一道往书局的路上走着,“这山下镇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初来乍到,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看看逛逛。”
“您不是要去那娘娘庙吗?怎么,不满意?”我目不斜视,小步走着。他也放慢脚步,在我身边跟着。
“看过了,满意。”他轻轻柔柔说。
我浅笑,“这镇子百年之前只是个小村落,因为靠着这云梦大泽,是通往华荣山的必经之路,所以来的人多了,去的人也多了,久而久之就发展成现在这样的镇子。”我也是好心,开始当起那带路人了,“山下镇就在这云梦大泽的中央,所以南来北往的人们要赶路,多少都会在这住上几日,补给一下——您呢,冯公子,这是要往南去,还是往北去?又或者是往东?往西?”
他慢条斯理,笑看我,“我听姑娘这头头是道的,那你猜呢?”
“我看冯公子的打扮口音,像是自西北而来,多半是要往东方或者南方走的吧。”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讲着,眼瞅着就要到书局了。
他摇头,“我是来寻人的。”
“哦?”我挑眉,暗暗加快了步子,心想怎么才能甩掉这诡异的男人。
“我听闻你们这镇子上的娘娘庙香火旺得很,姻缘求子特别灵验。”他速度依然不紧不慢的,闲庭信步,却总能跟在我身边,保持着那样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所以我想来这里试试运气。”
“哦,真的吗?我也听说挺灵验的,祝你早日梦想成真。”我可终于到了书局了,便站定了冲他福了福身子,“我到目的地了,冯公子。”
他却也停了脚步,笑眯眯的看着我。
“确实挺灵验的。”他抱着怀,轻声说。
小鹃凑到我身边,轻轻问我,“姑娘,那冯公子,是不是对你一见钟情啊?”
我卷了书本,打了她的脑袋,“年纪轻轻,不学点好,是不是又偷看了我的话本?”
小鹃捂着额头,噘着嘴,“那为何他一早就守在府前,还跟了你一路?你看他现在还站在书局门口,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一脸正经看着小鹃,“书上说了,一般这种桥段并非浪漫姻缘的开始,而是跟踪狂、耍流氓。”我垫着脚往楼下看了看,果不其然,那人还站在街上,他身材高大,又是一身黑衣,星眉剑目的格外显眼。我皱了皱眉头,“小鹃,你同店家商量一下把后门打开,我们从后门走。”
我寻思娘娘庙也不能那么灵验,否则怎么我刚去了一次,就惹上这样一朵烂桃花。而我那几桩莫名其妙的姻缘,却到现在还未有个说法。
小鹃和店里的活计回来了,带着我往后门走,一路上我一直想这样的问题,走得急了,却忽然听见有人在那旁边大声喊着些什么,我一抬头,看见一辆疾驰的马车朝着我飞奔而来,我呆呆站在路中央,竟不知如何拔足,只觉得身上力气都被掏空了似的。
我腿软。
眼瞅着受惊的马就要踏上我,却忽然一道黑影扑了过来,一把把我抱在怀里连连翻滚了几下,我只觉天旋地转,再一睁眼,自己竟在一人怀里——
“小姐!!!”
“快来人啊!!马车撞到人啦!!”
呼啦啦的围了一片人,而我被那人紧紧勾在怀里,动弹不得。
一瞬间我脑中好似涌出许多什么,可是一瞬又再度化为虚无。我躺在那人的怀里,大口大口喘着气以试图平静自己的心神。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小鹃手忙脚乱的把我扒了出来,我这才看到,原来是那冯公子救了我。
小鹃吓坏了,嘴巴一撇哭了起来,“小姐,你没受伤吧?那马车也不知道从哪里闯出来的,我真的没看见。”
我摆摆手,“没事,别哭了,我没事。”我回头看向身边人,“冯公子……”我对视上他的眼睛,他依然还是笑吟吟的,不知怎的,我却心中一紧,“谢谢你冯公子……”
他只是摆摆手,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
“呀,冯公子这是受伤了?”小鹃叫到。
我随着小鹃的声音看去,却见他手上似乎擦了地,皮开了翻着肉,还渗着血。
无论怎样,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此刻还受了伤。
我叹了口气,心想再怎样我也不能就此放任不管,便对他说,“你同我来吧。”
“临川。”
他却轻声说。
我“嗯?”了一声,纳闷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