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主任看着十一楼的人跟着陈院长走了以后, 再看办公室里乌泱泱的人头, 心里顿生感慨和豪迈:去年这时候的心胸外科,夸大了说还只有一个雏形, 等今年就完全是有模有样、可以择机腾飞了。
自己之下有潘志这个主治医师,医大毕业六整年。无论是基础知识和基本操作, 都非常地扎实。不少人看着他那尚残存清秀的年轻脸孔,会误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但一年接触下来, 石主任发自内心地感受到,潘志那人的表象和实际, 完全是两回事儿。
——他比那些在社会上浸泡十年、二十年的老油条们, 更懂得取舍和进退。好像审时度势和察言观色,已经是他融在骨子里的一种本能。而他的性格里的坚韧、认真、能吃苦、勤奋, 这些与李敏相比,丝毫也不逊色。
他也就是天赋方面比傲人的谢逊、李敏差了而已。但潘志这个人的综合能力, 客观评价应该是在谢逊和李敏之上。那俩要是对潘志没防备,潘志卖了那俩, 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个科室工作半年下来,石主任自觉已经理解了陈文强把潘志放来心胸外科的原因:潘志只有脱离了谢逊天赋光环的笼罩暗影, 才有机会出人头地。
哪怕自己晋上正主任医师, 要到65岁退休,哪怕还有十五年的时间,但那时的潘志恰恰好就是自己最适合的接班人。要是自己晋不上正高的话, 四十岁刚出头的潘志就能接手胸外科, 那正是一个外科大夫年华最好的时候。
这让石主任生出后继有人的欣慰, 也生出了岁月催人老的无奈。
潘志之下有住院总郑强,只比潘志晚了两年毕业。但各方面就全部无法跟潘志相比较了。很多时候是推一把动一下,不推就不动。一个字:懒。二个字超懒。空有不服气、不逊与人的幻想,少了脚踏实地的努力。不改的话,以后难免会沦落到庸碌之流的。
再后面是去年医学院毕业的覃璋和何勇。覃璋可惜了……何勇是自己带的,也就一般般了,不论他的身高、还是个人努力程度,都不适合留在自己这个要求比较高的心胸外科。
看着何勇,石主任心生疑窦。陈文强把何勇定在胸外科,是打着以后要把何勇塞去泌尿那边的主意吧?若是泌尿外科能在三、五年内独立出去的话……那自己这几年内,不好好地使用老杨、小黄、还有何勇,让他们干分胸外科的奖金,那就太划不来了。
想到泌尿外科,石主任的目光落在杨卫国的身上。他不得不承认那句话有道理:女人就是一所学校,能培养出不同男人。和罗主任一起生活了11个月的杨大夫,如今也知道好歹……这好歹真是一言难尽。
虽然杨卫国今年的副高职称外语考试没通过,但石主任相信他明年应该可以通过的。罗主任那人啊,石主任觉得杨大夫要不是有这么个皮相,当真就配不上罗主任这个好强的副教授。
石主任宛如雄狮逡巡自己的臣民般,把视线又落到已经定了泌尿外科的小黄——黄宏的身上,比郑强晚毕业一年,但工作态度却比郑强认真、做事儿也积极很多。就是个人操作还差很多,性格也毛糙,只能慢慢地打磨。
仔细打磨半年的话,就可以让他接手做住院总了。
*
“咳咳。”石主任清清嗓子,等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脸上了,他才开口说道:“今天咱们科分来了覃璋,何勇轮转完毕也留下来了,还有轮转到咱们科的新人苗粤生。小苗上学期在我们科实习,大家都熟悉他。现在科里的八个大夫,小苗跟着我算一组,咱们科满床位负荷是63张床,以后咱们就不能再提患者多、大夫少、工作压力大的老调子了。”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听的人在石主任眼睛扫到的时候,都非常信服、真诚地使劲儿点头。这让石主任感觉很舒爽。于是他继续往下说了。
“因此,鉴于目前的床位总数和临床大夫的人数,我要先调整一下临床大夫管床的数目。首先住院总郑大夫,你带了实习生,你还得照样拿床。但我要提醒你:即便咱们科住满了63个患者,你也必须担负起住院总的责任,你要知道每个患者的具体情况。如果你做不到,你明年就继续做住院总。明白吗?”
“明白!”郑大夫下意识地就立即脱口而出了这俩字。然后他也立刻发现三伏天都不热了,他的后背马上爬上了凉飕飕的感觉。
因为他相信石主任不会用虚言诳自己。做得不好,到时候再当一届住院总,是完全有可能的。此时他万分后悔过去的半年里,没有像李敏那样把两层楼的患者都管起来。哎呀妈呀,管好两层楼,就做半年的住院总;管好一层楼,就做一年。管不好,延期半年……
郑大夫心里的后悔,这时候已经逆流成河了。因为他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摸清石主任的脾气了。表面笑嘻嘻,你好我好大家好,谁都说不出来他一个不好。但他那就是一个笑面金刚,你要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他随时能收起笑脸,变成骇人的怒目金刚。
于是,郑大夫只能迎合石主任的脾气,宛如被班主任点名的小学生一般,大声地回答道:“石主任,你放心,我会担负起住院总的职责,做好住院总的工作。”
石主任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看向杨大夫,说:“老杨,你和小黄虽是泌尿外科专业的,但是在未分立出泌尿外科的情况下,对胸外科的患者,你俩要一样参与日常的诊疗工作。在我的心外科、胸外科,所有人必须把心胸外科和泌尿外科的专科工作都拿得起来。”
这对杨大夫和小黄不啻于天降福音了。但是听在覃璋和何勇的耳朵里却是不同。覃璋高兴是有更多的天地,小何愁苦工作内容扩大了不知凡几。
潘志已经跟着杨大夫上了不少泌尿外科的手术,如今自己亲自管泌尿外科的患者?怎么办——管呗。主任发话了,难道有自己质疑的余地吗?!郑大夫是麻木的,反正自己什么患者都要管。他想私下问问石主任,是不是神经外科和烧伤不用自己参与了?而苗粤生才结束实习,他觉得无所谓。
杨大夫立即代小黄表态:“主任,你放心,我俩会好好干,会管好每一个胸外科的患者。”
这就是杨大夫的聪明之处:私交私下论,工作场合一定捧着石磊石主任。
石主任还给杨大夫一个大大的笑脸。他说:“老杨,你经验丰富。科里都是年轻大夫,我更需要你帮着留心,帮着查缺补漏,把科里的工作做好。”
这是石主任投桃报李,在众人跟前抬举杨大夫了。
但杨大夫是有这个资格的。他是资深主治医师,在创伤外科又待了数年,他要是肯实心地帮着石主任,石主任肩上的胆子自然会轻松一点儿。
“好好,我会的。”杨大夫连声答应。
*
“现在咱们科里有63张床位,监护室剔除不算,常规床位是60张。我的意见是这么分:我、老杨、小潘,还有郑强你这个住院总,每人九张床。然后小黄、小覃、小何,你们仨每人八张床。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
一串的肯定声音。
杨卫国压着自己没说出来覃璋和何勇能不能管好8张床的疑问。他决心多去看何勇,至于覃璋,那小子敢冒头,他就得有可能会栽跟头的准备。
“小郑,你一会儿把床位重新调整了,现有的这些住院患者平均分配给每个人。原则上还是继续管自己现有的患者。”
“是。”郑大夫很恭谨地回答。
“老杨,你手上的患者要交出来部分了,不拘是胸外还是泌尿的。咱们科现在只有不到四十个患者,每人先只管五、六个了。”
“好。”杨大夫答应的也非常痛快。
“小郑,你记得把再收患者分派管床大夫的排序,也按我才说的这个次序来,白纸黑字写好了,交给护士长,让责任班护士按照次序分,不准任何人挑病种、挑患者。”
“是。”
石主任满意地立下新规矩。看众人都没有反对意见,他继续布置工作:“咱们科里现在的7个实习生,按照实习计划的要求,是两周在胸外科实习,两周在泌尿外科,还有两周的时间要去十一楼神经外科。他们十个人怎么轮转,小郑你找李敏按前例来办。但专科上课,不管在实习什么内容,十个学生要一起听。这个工作你要做好。”
“是。”
“行啦,今早我就说到这里。就一个要求:咱们每个人都要认真带教,薪火传承,不容含糊。潘志,你推患者,我先去手术室了。”
“是。”
“小苗,你和实习生”石主任一下子没记起来自己带的那个实习生的名字,只好用手一指,说:“你俩一会儿跟着潘大夫去手术室。”
“是。”
一串的“是”,这样的回答,让石主任心满意足。自己舍弃金州医学院附院来省院,不就是为了有自己的独立王国吗?他志得意满、踌躇满志地昂首往手术室去了。
在他身后的办公室,潘志喊着苗粤生、带着两个实习生,喊处置班的护士给亟待手术的患者术前用药,准备平车推患者去手术室;
杨大夫、小黄开始跟郑大夫商量床位;覃璋、何勇还有五个实习生,站在离三人稍远的地方等结果。
反正分哪个患者,对覃璋、何勇来说都是新的。而且石主任已经要求住院总排出收新患者的管床次序,那以后能管到什么病种,就全看天意了。
如此分配床位、建立新入院患者的分派次序,这对新人是最公平的一种做法。石主任的坦荡让所有人敬佩不已。
那五个实习生聚集在一起,实际上是分了两伙,三个金州医学院的,两个临海医学院的,陌生感让他们拘束。石主任一言堂定下所有事儿的风格,也让他们敬佩和向往。
胸外科的石主任太帅了。
*
胸外科今天上午只有一台手术,是潘志的患者。术者是石主任,一助是潘志,潘志带的学生要跟着管床,自然他也能上台了。剩下的是苗粤生和石主任带的那个学生。
石主任下指令:“小苗刷手去消毒。”
这么安排也合情合理,苗粤生是轮转大夫。至于石主任自己带的实习生,进科第一天能进手术室参观手术,嗯,也不错了。
跟着石主任的学生,被潘志安顿去角落里站着。“你站在这儿看苗大夫的消毒动作,不至于碍事。在手术室里不碍事,是最基础的要求。”
那学生连连点头,想说自己有省院印刷的外科实习手册,但潘志已经带着他自己要管的实习生走了。
潘志边走边叮嘱自己带的实习生:“你跟紧我,我做什么你跟着做什么。就一个要求:多用眼睛看,有问题等回去了问我,别在手术台上碍事儿。”
“是。潘老师。”
石主任见潘志进了手术室,就先把俩实习学生安顿好,眼里就带上了满意。他双手抱肘认真地去看阅片器上插着的ct片,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
“老石,你相面啊。”开口说话的是梁主任。
石主任回头,见梁主任笑眯眯地站在自己的身后,他的儿子小石头站在距离梁主任两步远的地方,侧脸在看苗粤生消毒。
这傻孩子,那位置能站吗?果然在外地教学点实习不行啊。不论新人还是老主任了,就是陈院长站在那儿,也得被来回走动、忙着干活的巡台护士吃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