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的马车不适合远行,却不失气派。
毕竟是十几年前还风光过的官宦世家,京中行走的马车,总要体面些。
可这个时候,一辆失了马匹的体面马车,在一众穷苦老百姓之中,鹤立鸡群。
目标太大了,谁不知道车里有“贵人”,这“贵人”还有钱?
杨父觉得出京时他们钱带的少了,但在逃难的百姓看来,那是再富有不过了。
身后是血气冲天的厮杀声,身边却是不管不顾的抢夺。
反正逃不掉了,反正要死在西凉军的马蹄底下,那就临死也拖下几个垫背的,尤其是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富人,死了拉倒!
有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
马车要不得了,杨父从车上跳下来,驱赶着围过来的人,想招呼儿子孙子,却已经被人挤到了一边,自顾不暇。
他的衣料在拉扯中裂开,狼狈不堪。
更倒霉的是,马车在一片乱糟糟中,瘫了。
杨昔豫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年被全东街的看客围着大笑癞蛤蟆娶亲已经是他人生耻辱的顶峰了,眼下这种局面,他根本无力应对。
他被人七手八脚的从车厢里拖出来,还被踩了好几脚,眼冒金星。
而后,一股滚烫的液体迎面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眨了眨眼睛,直到身前那人倒下来压在他身上,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血。
鲜血!
杨昔豫吓得想大叫,只是喉咙被卡住了一般,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围着他的人倒下、散开。
借着火光,他总算看清了拿着兵器的人的模样。
那也许不能被称作兵器,是农户耕地的耙子,上头沾着的不止有泥土,还有滴滴下落的血。
对方个子高、却很瘦,浑身戾气。
这根本不是西凉军,是那些占山为王的匪寇。
那人挥着耙子就要砸下来。
也许是死亡的恐惧爆发出来了,杨昔豫拿趴在他身上的一具尸体作挡,大喊道:“我给你银票,你别杀我,别杀我!”
匪寇们互相打了几个眼色,把其他来不及逃跑的人杀的杀,抢的抢,而杨家人,靠着大把大把的银票和那一箱银元宝,留住了性命。
杨家人根本不敢留在原地看匪寇们怎么把抢夺的东西运回去,他们何时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能彼此搀扶着离开已经很难得了。
杨父断了一条腿,由杨昔知和杨昔豫父子轮流背着,一家人走到了天大亮,离事发之处远远的,他才痛哭出声,哭得撕心裂肺。
没有了马车,被抢了那么多银票,他们一家老小,怎样才能坚持到江南?
杨昔知也是后怕不已,不住劝解,钱财身外之物,人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话是这么说,可谁的心里能真的过得去?
杨父本就爱唠叨抱怨,这下嘴上更不得闲了。
怪罪他们兄弟不答应早早出京,又怪罪他们临到头了才出京,若是还在京中,起码不用遭遇这等可怕事情。
又说杨家当年风光,如今后继乏力,才会惹来一圈笑话。
杨昔豫下场不中,老太太拎不清与徐家撕裂,贺氏毒蝎心肠害人害己,其他几房不顾手足之情落井下石……
但凡这几年间的不顺畅,能说的都叫他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