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身在祠堂,带着沈家子孙在此祭神祭祖,但是心思已经在千里之外。他咽喉干的发痛,喉咙里面像是堵上了快坚硬的石头。他的脑袋里面装着雍国公府的将来,这将来堵在心口,不上不下,难受的厉害。
他看见沈致的样子便更难受了。
沈致今日浑身都散发这草药和熏香混合的气味,厚厚地压着隐隐的血腥味道,他的双手包扎的很精细,一看便是韩延秀费力许多心思,温情地呵护照料过。衣服也比平日里宽了许多,知道这是衣服里面裹了伤口的缘故。
此刻沈致双手什么也做不了,便是想上个香都是不行,于是大爷似的指挥着幼嫩的儿子沈录替他完成。
沈致脸上一直带着平日了那雍散的神情,似乎并不把这点疼痛放在心底一般。
可是沈淮不行,他平日看儿子怎么看都是不顺眼的,这时心里倒是升起了怜惜,察觉到沈致动作之间,强忍剧烈痛楚而抑制不住的微微发颤。祭神结束后,便将他赶了回去,命好好休息。
沈致跑去休息了,那出谒邻族戚友的重任就落在沈陌的身上了。
沈陌还在元康的屋里。
朱震对着沈陌和元康,将元毅的身前的一幕详细地叙述了出来,这些话语中隐含了他的怀疑。
因为昨日,也就是除夕早上,元骧就被大司马从柴房中放了过来,让他好好和家人一起过好年,还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些话。
朱震守在外面,没听见二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是元骧声嘶力竭地吼声他还是听得清楚:元毅,你快点死吧!我从今日起,便是气也要将你气死!
元骧离去后,朱震和于亨进去的时候,元毅的确气的厉害,吐血吐得比起上次元骧大闹元毅病榻有过之无不及。
元毅到底是老而弥坚,拖着奄奄一息的身躯,将元康的事情一一给朱震和于亨安排了,这才躺下睡了。
元康听着听着,无数副画面虚影在眼前滑过。他不想和祖父的离别就是这般的容易,早上还安慰地和他说了许多来年的事情,如今永远地离去了,决绝而残忍。
沈陌接到父亲沈淮吩咐他去拜谒亲友的吩咐,临行前又一次仔细检查了元康的伤势,边检查边问朱震道:“你现在是呆着这里,还是回司马府?”
朱震边说边回顾着昨日的事情,无数种激烈的情绪荡在胸中,失神的眼睛有了焦距,道:“我回去,老爷让我守护好康少爷。康少爷迟早有一天会回去,老爷留下的东西,我先替康少爷守着,我等着康少爷!”
新年的早晨,家家户户门口,爆竹放过之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长安城中满街瑞气,喜气洋洋,并不会因为朝中的大司马的过世而停下一年中这最重要的日子。
沈陌带着袁逯和朱震一路踏着彩色的碎纸屑,到了大司马府。
大司马府昨夜大火留下的焦炭气味,混合着新棺的油漆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白色的纸钱撒满了地,昨日地上彩纸碎屑已经被打扫的了干净,仅留下拐弯抹角的地方,因为收拾的匆忙而没有顾及到。
大司马元毅的尸体停在大堂祭桌彩帐的后面,沈陌上前叩首祭拜,回礼的是元炜的儿子元皋、元显,元骧的儿子元崇和元望;还有元盛和他那一群数也数不清的庶出儿子和女儿。
元炜和元骧一大早便揪住张管家不放,让他交出府中所有财产,清点一下好做分配。
张管家站在内院当众,唇边露出讥讽的笑容,怔怔地看着这两人,和元毅有着十分相似面相,但是内心丑陋恶毒、人面兽心的权臣之子。
耳边还时不时地想起鞭炮的声音,一年初一,整个天下都为之欢腾的日子,大司马走了。张管家感慨世事无常,许久才挪动抖动不已的双腿,将二人带到了库房,将额头抵在库房的门套上,彻底地吐出一口颤巍巍的气,手指往里面一指,讥讽地笑道:“老爷早有吩咐,立了遗言。里面桌上有个铁盒,里面有老爷的遗书。两位爷进去自己看就是!”
二人听到,惊异不已,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中都有些不平,眼看张管家就要转身离去,元骧一把将张管家拽了进去。
元炜拿出里面的书信,一看有两封。
元骧伸长了手臂夺过去一封也看了起来。
元炜看的是元毅的遗书,田宅家产大致是抱一山庄田产宅院分予元康,府内其余田庄、土地、奴婢由三子协商处置。
元骧手上的那封则详细地列举了元毅掌管的田产家宅、金银财物。
元炜心中不平起来,他身为嫡长子,竟然要和老二、老三均分,抱一山庄归了元康,那也是老二的了。那老二本就身家颇丰,家产满满,这下子,岂不是整个府里的钱财都是他的了!肯定是老二能闹,会叫的孩子有奶吃,父亲便将我这个嫡长子放在哪里?
元毅有什么钱财,作为爱钱如命的元骧早就是知根知底,他仔细地看了又看这单子,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抱一山庄,那不是齐国公元定的田庄吗?那庄子虽然看起来大,但是上一任齐国公元幡晚年就将这园子弃了,如今更是一副残壁断垣的破败景象。
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暴怒轰然冲顶,忙道:“大哥,你说,爹会不会将家中财产转到了抱一山庄去了?”
元炜本就抱屈的心中,又一次被无数种激烈情绪重击,想起他爹元毅对元康的种种疼爱,自幼便是所有好的都往元康那里先去,他不由得大手一挥,怒道:“走!到元康那里理论理论!”
元炜脚步卷起呼啸风声,带头大步走进大堂,元骧一路抓着张管家衣领,犹如拎小鸡般将瘦小的张管家提在手中。
沈陌在堂上正和元盛说话,就看见元毅将张管家扔在灵前,张管家涨红的脖颈经脉怒张,口中叫道:“那抱一山庄是上月老爷才从齐国公手上买来的,那里会有什么宝物?大爷,二爷不相信,自可前去寻一遍就是!”
元炜和元骧倒是达成一致:“我们自会前去查看!”,二人见元盛难以置信的错愕转化为激荡风雷的愤怒,忙上前将两封书信拍在元盛手臂上。
元盛身子笔直地立在大堂之上,犹如顶天的青松般傲然独立,任凭一两张轻飘飘的纸片落在铺满白纸钱的地上,面露鄙夷之色道:“大哥!二哥!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爹留下的遗嘱。爹早就给我说了,府中除了上个月买来的抱一山庄归康儿,其余我们三兄弟均分。”
元盛伸手拦了元炜靠近的宽广的身躯,继续说道:“不过,大哥二哥,你们放心,我也早就给爹说了,府上的书籍我要全部带走,相信大哥二哥对这些书籍也没什么兴趣吧!至于其他的我一概不要!你们二人如何处置也随你们。北郊我早就置办了自己的宅子,爹的丧事一办完,我就搬过去。”
朱震这时上前躬身作揖,恭声说道:“老爷怕康少爷在府上没住处,便上个月买了抱一山庄,里面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打理,若是两位爷过去看,不如现在看看也好,也好安心!有了两位伯父的允准,康少爷以后也住的舒心!”
元炜和元骧斜眼瞧着这个平日里从不多话的朱震,元骧先说了话:“张管家、你和于亨平日里和我爹最是亲近,你说说,我爹的私房钱藏在哪了?”
朱震这次倒是失了恭敬之下,失笑道:“二爷一直都在老爷身边盘算到了今天,老爷有没有私房钱,二爷还不清楚吗?老爷的私房钱估计都在二爷的库房里吧!大爷若是不信,可过去查一查便是了!”
这一番话着实厉害,元炜和元骧之间的唇枪舌战顿时爆发。
沈陌看着这乱糟糟的灵堂,还没到七日后的开吊祭奠,就闹成这样,他感慨万千,远远地避开这喧嚣的战场,悄悄地到了躲在一旁气的发抖的元盛身边,说了些节哀的话,便走出了这即将倾颓的大司马府。
身边的袁逯已经在外面等了他许久,提醒他还有许多官宦贵族要去拜访,沈陌心情极其败坏,还是将自己打扮成一幅温润公子形象,向平日走动的贵族亲友一一拜访了过去,平日里没有走动的,按着袁逯的说辞,也都亲自递进了名刺祝贺新年新禧。
第五十九章 晋国公府
晋国公府的堂上一侧摆满了战甲兵器,还有各色珍奇宝物,这正是大朝会陛下为了陆顺阵亡疆场,特地恩赐给晋国公陆泽和其女陆文茵的,以及一些陪葬赏赐。
宫里传旨的内侍宣完旨意,刚刚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