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上路,车队的行进速度快可起来。所有伤号都挤在了空出的大车上,梁峰也叮嘱阿良,让他不要吝惜畜力。车队已经没有抵御再次攻击的能力,必须尽快返回梁府。
奕延一声不吭走在牛车旁,腰侧多出一条长棍和一把匕首。长棍是阿良发给他的,算是武器。而那把过于华美的匕首,则是车上那人赐给他的。奕延已经得知了那人的身份,亭侯,姓梁,不知道叫什么。当然对方的名字也不是他能叫的。对于低贱的羯胡来说,这可是位于云端的贵人。
不过奕延并不在乎,似乎叫一声主公,就能让他胸口骚动的东西安分下来,心满意足。因此,他的脚步十分轻快,牢牢守在辎车旁。车上的竹帘已经放下,但是遮不住里面传来的药味,偶尔绿竹还会下车煎药、换水。奕延很想上去看看,自己那个新主公是否安好。但是绿竹显然不想让个买来的羯人靠近自家郎君,每次都横眉冷目,阻隔了他的视线。
奕延看了眼车厢,收回了目光,继续稳稳前行。
大约走了两个多时辰,车队才在路边停下,稍事休息,用些干粮。奕延并没有走远,盘腿在牛车旁坐了下来,掏出口袋里的麸饼。正想吃饭,身边突然凑过了一个人,正是郇吉。因为腿上有伤,他也受到了优待,能够轮换着乘车,现在状况倒是不错。
带着一脸忐忑,郇吉凑到了奕延身边,悄声问道:“奕延,你真的要加入部曲吗?”
一路上除了走路也没别的事做,消息自然传得飞快。得知他们即将被家主收为部曲后,郇吉可按捺不住了。部曲不是佃农,不能靠种地混饭吃,可是要上阵杀敌的!也许平时生活更为殷实,还会有赏钱,但是生死关头,真要拼命啊。他们只会种地,哪会打仗?万一横死异乡,可怎生是好……
奕延并没这个顾虑,他的声音极为坚定:“是当‘贴身护卫’。”
这词,奕延以前没听过。但是不难理解,应该跟“亲随”差不多,而且要贴身保护家主。经过刚刚那一仗,他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他天生就不是一个当佃农的料,真正能让他热血沸腾、胸腔鼓动的,是殊死搏杀的战场。
更何况,他还能待在那人身边。
郇吉怎么说了也认识奕延好长一段时间了,清楚这小子的脾性。只要是他做出的决定,就很难有人劝阻。叹了口气,郇吉也摸出了怀里的饼子,狠狠啃了一口:“也是。这世道,有口饭吃就行,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颠沛流离数百里,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吗?只要主家能够靠得住,给人卖命又算得了什么。这恐怕不只是郇吉的想法,也大多数羯人心中所想。
奕延没有答话,默不吭声啃起了麸饼。
外面人心惶惶,牛车里,梁峰的精神倒是好了很多。可能是刚才那场遭遇战,让他重新燃起了求生意志,持续的高烧居然退下了不少,只剩些许热度。他也许再也回不到曾经的世界,被困在了这么具孱弱重病的躯体里,但是至少,他还有一个“士族”的身份,还有上辈子留下的记忆。在乱世里,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财富了。
“郎君,药还是再吃两剂吧。烧刚刚退下,还是小心为好……”榻边,绿竹端着药碗,不依不饶的劝着,只差端起碗硬灌了。
这丫头今年不知有没有十三岁,放在他那个时代,估计刚刚上初中。被父母娇生惯养,不会动比书包更重的东西。而现在,她衣不解带、夜不成寐,伺候自己这个病秧子几天几夜,眼圈下都生出黑青了。
梁峰轻叹一声,接过了瓷碗,一饮而尽。酸苦的药味充斥味蕾,也冲淡了最后一丝纠结。不管怎么说,他都该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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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路紧赶慢赶,待到日头落山,车队终于赶回了梁府。这里处于上党郡边境,高都以西,远远望去,只见一片房舍散落在山前。跟后世的民居不大相同,梁府的结构更像西方那种庄园,一人高的低矮围墙圈起了里面的田庄、果林,和小半的山脊。更远处,则是高墙耸立的主宅,造型有点像小型坞堡,还隐约能看到望楼似的高台,应该是预警用的。
牛车通过院门,沿着平坦的道路缓缓前行。可能已有人通禀过了,此刻梁府主宅的大门前一片慌乱,十几个仆役跪在道边,准备迎接家主归来。下了牛车,梁峰一眼就看到乌泱泱跪着的人群后,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垫脚看向这边。明明只有四五岁,却跟小大人一样,一张小脸儿的十分严肃,目中却隐隐带着泪光,满腔孺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