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 梁峰直接回了寝宫。然而没盼来喜不自胜的某人,倒是太子先从弘文院赶了过来。
崇文馆如今已经改作国家图书馆,置学士, 招贤纳良,教授诸生。相当于前朝的国子学, 唯高官、功臣之后方能入读。其下三院中的弘文院则隶属东宫, 乃太子进学之所。如今太子年纪尚幼,并未入朝观政。每日都在弘文院中读书听讲, 时不时还会被天子招来考校。
不过今天, 梁荣匆匆赶来可不是为了请安。
“父皇, 就算不愿立后,亦可采选宫人。何必如此……”梁荣满面焦色,声调都有些变了。
朝堂上那番话传的飞快,不多时就到了他耳中。梁荣是知道父亲和奕将军之间私情,可是哪能为个宠臣, 连天子的声名都不要了!
不想立后, 纳些妃嫔不也无妨?难道那奕延还敢拦吗?!
外臣好打发,亲儿子就得认认真真解释了。梁峰轻叹一声:“不管立不立后, 只要诞下皇嗣, 便生祸患。国朝初立,容不得诸王相争。”
“可是开国之君, 未必只有独嗣啊?”梁荣忍不住辩道, “况且父皇春秋鼎盛, 就算生了皇弟, 亦可分封郡国,以固国本!”
“分封?”梁峰一哂,“若无晋武广封郡王,何来天下大乱?家有横财,尚能引来子嗣争抢,何况九五之位?莫说前朝,就是汉时,藩王也频惹祸事。天下未定,怎能因为这点小事,坏我基业?”
血淋淋的皇权之争,自大一统王朝出现,便层出不绝。天下有多少开国雄主,但是真正称“朝”传世的,少之又少。郡王、权臣和外戚,足能让辛辛苦苦培养的储君无法继位,导致国灭。而就算强撑了下来,开国夺嫡种下的恶果,亦可能延绵数代。比如李唐之玄武门,纵使李二开创了盛世,皇室中的厮杀也从未绝断。大唐尚且如此,莫说别家。
在朝堂上那番话,是为奕延不错,却也是为了国家的长久。梁峰比旁人更清楚,只要他碰了后宫女子,必然会冒出儿子。至于是不是亲生骨肉,可就难讲了。既然有了厮守之人,些许面子问题,又算得了什么?
类似的话,父亲曾经对自己说过,但是从未说得如此明白。梁荣涨红了脸孔,语带哽咽:“都是儿臣不孝……”
因为自己,让父亲连续弦都不肯,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梁峰摇了摇头:“是为父对不住你。我可选心仪之人,你却必须与人联姻,诞下皇孙。”
“父皇!”梁荣上前一步,跪倒在梁峰脚边,“儿臣愿听父皇安排,尽早纳妃!”
政治婚姻,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不过梁峰动了动嘴,并未说出这话。梁荣毕竟生在皇家,给他灌输那些千年后的思想,反而是害了他。
语气一缓,梁峰道:“也不用太急。等到你满十六岁,再大婚即可。”
这一点梁荣也是清楚的,不论是父亲还是太医,都曾说过。男二十而室,女十五出嫁,正是因为此时乃最佳的生养年龄。过早婚娶,只会害人害己。纵|欲更是短命的根由。阿父终归还是爱他怜他的……
见小家伙的神情平复下来,梁峰也松了口气。今天这一场下来,太子娶妃的事情,就必须提上日程了。这时,倒也显出了后宫无主的坏处。没有皇后,许多“夫人政治”也没法操作,选太子妃更是让人头痛。总不能由他亲自验看大臣家的内眷吧?
还是要想个办法才好。
且不说内廷种种。天子有疾的消息,迅速在世家中传播开来。许是羞愧,御史大夫王裒也是大病一场,还向天子请辞。结果被天子驳回,甚至都未曾罚俸。陛下此等“胸怀”,着实让人赞叹。但是敬佩归敬佩,利益才是关键。既然天子不娶,太子就成了让人惦念的“奇货”。
天子究竟会择何人联姻呢?是并州诸高门,还是冀州世家?亦或者豫州高门呢?别说太原几个朝中有人的世家,就连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这样名门,都有意送女入宫。平州崔毖的覆灭,可算给他们敲了个警钟。
当今的赵天子,靠的可不是世家起身。只改制屯兵一样,就让黔首庶民如臂使指。六军战力非凡,还有霹雳砲这样的攻伐利器。官窑织造,更是巧夺天工。至今外朝的赋税,都比不过内廷货殖所得。加之科举的出现,让寒门有了进身余地。
有兵有钱亦有才华,这样的天子,未免太过强势。亏得还懂些怀柔手段,并未彻底废除九品选人法,否则诸世家都要先犯上作乱。不过如此英明果决的天子,也让不少人意动。若是赵国能同大汉一般传上数百年,成为外戚,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没人肯放弃这绝佳的机会。因为当冬至时,当听说百官可携家眷赴宴,无数人闻风而动!
天子后宫空虚,往日可未曾让召见过朝臣内眷。现在传出这消息,不就是想探探各家有没有适婚女郎嘛!这可是为太子准备的,哪怕选不上正妃,当个侧妃也是好的啊!
因而冬至那日,光是百官亲眷,就来了两三百人。宴席安排在了西苑,专为眷属僻出院落。官宴之后,还有游园。有几家女郎作诗作画,献于天子,得了封赏。
一顿饭吃完,不知多少人心思难定。宫里却未传出明确消息。天子案头收到的奏书,再次多了起来。
“拓跋猗卢最近起了另立世子的念头。”垂拱殿内,张宾独自密奏。
这是信陵传回的最新消息。在平定幽州之后,拓跋猗卢受封代郡郡公,按照道理,他的长子拓跋六脩,该册封为世子,继承其父家业。然而不知是怎么想的,拓跋猗卢竟然没有封这个长子,而是对幼子拓跋比延宠爱有加,似有封他为世子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