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了腊月, 腊八前长宁就带着瑜郎、芃娘回到了隔壁自己和陆砚的宅子中, 想来她自从回到钱塘, 好似就一直在麻烦大伯母他们。
舒家家祠在大青山下的舒宅中, 是以便是平日里住在钱塘城中, 春节也定是要回大青山的, 可是今年陆砚远征在外, 尚不知归期,大伯父怕她一人在城中无人照应,便也带着大伯母、堂哥他们一起住到了隔壁。
长宁微微叹了一声, 替身旁睡着的两个孩子拉了拉被角,看向窗外,初冬阳光明媚, 只是不知三郎那边可否安好?
前两日, 她已经接到了陆砚家信,得知广西战事已平, 心中那那块从他出征就一直悬起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只是信中陆砚只说自己一切都好, 多是问她, 问孩子……这般更让她心中担忧。
“六娘子, ”阿珍掀起帘子从外进来,带进来一股冷气:“玉成刚刚送来的邸报。”
长宁立刻转头从她手中接过, 刚展开,眼睛猛然睁大, 将邸报拿的更近了, 等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自己都没有看错时,才无力的垂下手,低低喃道:“三郎……今年怕是不能归家与孩子和我同过新春了呢。”
阿珍正在收拾榻上被两个孩子弄得一团乱的小玩意儿,听到长宁的话,不由一愣,急匆匆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的簸箩里,上前两步看着摊开在榻桌上的邸报,问道:“可是广西又有变化?”
长宁沉重的点了下头,将邸报递给她:“圣上下旨伐越,三郎必是要等得胜后才凯旋而归的。”
她虽然心中惊讶,但却并没有用太多时间便接受了这样的事实,陆砚家信中虽未明确说过此事,但是从他信中描述钦州城的情况,长宁还是能从每个字间感受出他的愤慨,便是她自己想到那十万百姓,心中也是对那残暴的越军恨得牙痒,这般国恨,陆砚岂能忍?圣上又岂能忍?
长宁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从榻上下来,道:“明日家中无事,你去灵山寺为钦州那十万百姓点九九盏长明灯,愿他们来生活在盛世,再无战忧。”
阿珍立刻应下,看长宁依然面带郁色,便道:“六娘子且放宽心,郎君武艺超群,定会平安归来的。”
长宁轻轻摇头,低声道:“我并非为此低沉,三郎在外一日,我便挂心一日,虽知晓他本领,却还是忍不住忧心,此乃常事,并非我今日才如此,我只是想到战事又起,心中颇感复杂罢了。”
长宁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暖阳下盛开的象牙红,一串串紧紧蜜蜜的挤在一起,红艳醒目,只是不知为何,长宁却想到了刺目的鲜血,胸口一堵,长宁转头别过眼。
“当日得知越军屠杀钦州十万百姓,心中愤恨难平,恨不得让他们以名偿命才得痛快,然而如今圣上真的下旨伐越,我心中却并不觉得高兴。”长宁声音有些轻:“苍苍蒸民,谁无父母?作恶的是那残暴的越国七王子和越军,然而偏偏受苦的却是越国的百姓,王者的一时贪欲,却是百万条性命……”
阿珍看着长宁带着悲悯的侧脸,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一时不知要如何劝,只能呐呐道:“可是谁让他们生在越国呢?”
长宁转头看向阿珍,缓缓点了点头,道:“时有凶年,人命奈何,时也命也,我也不过只是唏嘘一阵罢了。”说罢垂眸静立,过了会儿才轻轻抬了抬手,道:“你去拿明日要用的银钱吧。”
阿珍轻轻应了一声,捧着手中邸报:“六娘子,这要如何收拾?”
长宁看着她手里的邸报,顿了顿,又重新拿起来略微翻了翻,突然手下动作一顿,眉心渐渐皱起,圣上准许胶东明春起减少一成粮税,部分赋役被免?
崔庭轩出任胶东路转运使的事情去年新春前陆砚便给她讲了,得知崔二哥这般被圣上重用,她十分替他高兴,那样有才能的人定是会一展抱负,造福一方百姓的。
长宁羽睫低垂,有些担心崔庭轩的境况。
南平赋税问题严峻,当年她还未出阁时祖父就对他们讲过,只是百年来赋税征收已成体系,各种利益纠杂,想要除弊兴利,更是非一般的艰难。当年祖父说这话时,崔二哥也在,可是如今,他还是出手了!
长宁将邸报递给阿珍,有些疲惫的坐回榻边,低低道:“拿给玉成收起来吧,三郎归家后定是要仔细看的,叮嘱他仔细放好。”
阿珍看出长宁的低落,心中疑惑,却也知有些话不该问,只是担忧的看了她几眼,才不甚放心的拿着邸报出了院子。
长宁心情却是有些沉重,刚刚所知都不算什么好消息。陆砚伐越,面临着刀光剑影,崔二哥减税,只怕更是暗箭难防。
长宁的坏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瑜郎便醒了,他一醒来整个院子都不得安静,先是扯着嗓子干嚎半天,直到将芃娘吵醒与他一起哭,才收了声,撒着欢儿的在榻上翻来翻去,不得消停,留下了委屈啼哭的芃娘被长宁搂在怀中柔声哄着。
芃娘的乳娘有些无措的站在榻侧,看着长宁哄孩子,心中忐忑,芃娘十分粘长宁,只要长宁在她身边,她便不要任何人。这般下去,也不知夫人是否会觉得自己无用,将自己打发了。柳乳娘越想心中越不安,尴尬的向外伸了伸手,赔笑道:“娘子,还是交给我吧。”
长宁抬手轻柔的擦去芃娘的眼泪,低低在她额头亲了亲,柔声道:“芃儿乖哦,不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