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听闻, 笑道:“陛下给世子选的, 自是百里挑一, 世子必会喜欢。”
赵世摸了摸下颌, 道:“这个倒是未必。黼儿虽然像我, 只不过……”一摇头:“罢了。先前御苑起火的事……”
谁知一语未完, 就见外头有内侍急匆匆来到, 战战兢兢跪地:“皇上,不好了!”
赵世皱眉:“怎么?”
那内侍几乎哭了:“方才、方才世子在御书房,把一道圣旨给……给烧毁了。”
赵世跟王太监双双瞠目, 几不能信。
赵世虽格外宠爱赵黼,却不想竟能做出这种逆天之举,一怒之下, 便叫推出去廷杖。
此刻风雪满天, 几名金吾卫将赵黼“擒”了出去,就在太和殿外打了起来。
因赵黼领了金吾卫副统领职位, 这些侍卫都也算是他的手下, 何况素来又跟他好, 又且知道他是皇帝心头上的人, 哪里敢下十分狠手, 便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落在臀上,不过是半分力气罢了。
怎奈殿内赵世亲自监工, 见他们有意惫懒, 越发怒不可遏,叫道:“给朕狠狠地打,不给他一个教训,他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呢!谁敢周全他,自己便替了他挨打!”
侍卫们闻听,也怕惹怒了皇帝看出来不像样,到底三四板子里有一下儿是带五六分狠的。
偌大的紫禁城中,白皑皑一片空茫,朱红的殿阁前,飞雪衬着廷杖,场景看起来有些惊悚。
不管是轻轻地板子也好,是重重的也罢,横竖赵黼只不吭声,他十分乖觉地趴在那冰冷的地面上,雪花不停地打在头脸之上,又飞快化成水,心中却只想着先前的那个人。
也不知为什么,眼睛里有些朦胧,大约是落进了雪。
渐渐地,面前的凌乱飞雪里,浮现那人的影子,她所有的一颦一笑,每一句话,仿佛在此刻随着雪花闪现,飞舞、沉淀于心。
赵黼长长地吁了口气,从在静王府偷拿宝刀冲到御苑,到下了地牢发现她好端端地在……从被她气的赌气离去,到发现不会折身而回。
又经历此后种种惊险,他的心弦始终是紧紧绷着的。
直到此刻,才放松下来,这冰冷的玉石地面,却仿佛最舒坦的床一样。
赵黼也不顾寒冷,浑身乏力之下,脸贴着地,合了双眼。
那身旁的金吾卫打着打着,发现不对,忙凑过来看,一查情形,几乎吓得魂也没了!
忙回身报说:“圣上,世子……世子昏死过去了!”
赵世原本在殿内,恨恨地看着外头,以老皇帝的历练、心性,自然也知道这些金吾卫不会下狠手,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他原本倒也不舍得对赵黼如何,只不过赵黼闹得着实破格,便着意想给他个教训。
谁知道才打了这十数下,人竟昏了过去。
当下赵世也顾不得死撑颜面,忙命人把赵黼扶进来。
此刻王公公才也颤声道:“原本没来得及跟圣上禀明,原来先前御苑那一场失火,的确是因为白侍郎他们办案时候所起的,一干人等都遇了险……而当时世子也在场,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呢。”
赵世竖起双眼:“说什么?”
王公公道:“圣上不信的话且看,世子身上脸上都是被烟熏得灰,这还受伤了呢……”说着忙把赵黼的手小心抬起来,给赵世看那伤。
可怜,因赵黼一路飞马进宫,到方才那一场磋磨,伤口早又渗出血来。
赵世因看不真切,忙叫太医来拆开那布带,当伤口出现眼前,望着那赤红血肉里透出的森白骨茬之时,在场众人都惊得失声。
连无所不经的老皇帝忍不住也倒退了一步,心头如被人狠狠重击。
赵世直愣愣地,惊怒交加:“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公公虽也知道赵黼受伤,却万没想到,竟是这样惨状。
不期然看见之时,早吓得捂住眼睛,回过身去,又连连叫“阿弥陀佛”,听见皇帝问,王公公才忙又回身道:“这个、这个老奴也不知情……”
赵世原本还大恼赵黼胡作非为到如此地步,很想给他点苦头尝尝,谁知得知这般内情,又看赵黼果然脸色发白,原本清俊的脸上也挂着灰尘,神情倦怠里透出一点悒郁。
身上尤其是胸前各处,血迹模糊。
他唯恐赵黼身上另有他伤不知,便叫人解了他的衣裳,又细看了一番,才得放心。
赵世命太医好生看顾,自己便来到外间儿,叫立刻传刑部侍郎白樘进宫。
而此刻……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皇宫内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赵黼却世事不知,昏昏沉沉地大睡了一场。
也幸而如此,太医们给他整治手骨的时候,便也侥幸没再吃一回疼痛。
赵黼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子时。
他是从一个梦境里醒来的,像是仍陷在御苑那充满烟火气的地牢里不曾出来,他绝望地拥抱着铁笼里的崔云鬟,却又因在临死前能抱住她,而觉着有一丝庆幸。
然而同时,他却又像是在前世……那个他不敢去回想的场景,那个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轻易不敢提及的最后。
在这两种场景中穿梭,他心惊肉跳,觉着累极了,又痛苦的很,唯一得到安慰的,是抱紧她之时那种真切的感觉。
“阿鬟,阿鬟!”他情不自禁地叫,“阿鬟……别死,别死。”
大约还乱叫了些别的,可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真是混乱之极的梦境。
可这所有,都不如在醒来之时,发现床边是赵世在凝视着他的那一刻惊悚。
赵黼定定地望着老皇帝,几乎分不清此刻是在梦中还是真实。
然后随着他的苏醒,手上的痛也苏醒了,赵黼还未开口,便呻/吟了一声。
赵世垂头看了一眼他搭在边上的手,沉沉地问道:“知道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