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意外,便道:“怎么又来了这儿?回谢府,或者世子府……”后面这个提议,他自己也觉着不成,声音都放低了些,又看向云鬟。
云鬟静静说道:“你可知道泰儿不见了?若是无法水落石出,我、我怎么也不放心。”
赵黼这才拧眉,他毕竟才回来,只顾料理自身的事就忙不过来了,竟不知蓝泰的事。
但赵黼却深知蓝泰对云鬟而言,意义非凡,便不再勉强:“那也使得,只这一身儿湿淋淋地如何处置?又要害病。”
众人进了宣平侯府,蓝少绅先陪送夫人入内,又更换了衣裳,便出来相见白清辉季陶然。
今日相见,滋味却跟先前不同。
蓝少绅面容颓然,下颌上新冒出的胡须青郁郁地,透着些许落拓似的,跟他素来精致风雅浑然不同,整个人看着竟似比之前沧桑了好些。
清辉道:“侯爷,今日是怎么了?”
蓝少绅不答,季陶然道:“侯爷可知道夫人因何要跳水?”
蓝少绅听到这里,才问道:“昨日你们来过之后,我知道承儿偷偷地跟她说了什么……她才求我去祭祀……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季陶然跟清辉对视一眼,还未开口,崔承却按捺不住:“不错,是我跟姨母说了,我说,是姨夫可能瞒着她做了些什么,让姨母用个法儿,逼你说出来。”
蓝少绅喝道:“你胡闹!”
崔承忍不住道:“我自然想不到,姨母竟会如此决绝……然而,连我们都看出姨夫瞒了些什么,姨母毕竟跟你同床共枕,难道竟会一无所知?何况我只是提醒她,让她想法儿求个真相。可她竟说也不说,便如此选择,你难道猜不到原因?”
蓝少绅起初还瞪着他,渐渐地目光闪烁,却并未做声。
季陶然见他们已经摊牌,便道:“不必怪承儿,这法子是我们几个人一起想出来的。然而承儿说的对,我们却料不到夫人竟会真的投水。可知今日若不是谢主事,一切便无法挽回了?但若是夫人心结不除,只怕救了一次,救不了下一次,侯爷还要瞒着什么?”
蓝少绅终于喃喃道:“可知,我之所以这般做,正是为了她好?”
清辉凝视着他,道:“侯爷自觉是为了人好,殊不知,有时候这种好,却叫人承受不来,若今日夫人因此死了,便等同侯爷亲手杀死的一般。所以你觉着是‘好’,实则却是害。”
蓝少绅的目光有瞬间的空惘。
事情的起因,说来有些不可思议。
四个月前,蓝少绅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境十分的诡异,可又十万分的真实。
梦境中,他看见自己的孩子蓝泰,确切的说,是长大了的蓝泰,手中握着一把血淋淋地刀,正在折磨一个人。
那被虐杀的人,竟然是蓝夫人。
梦境中,蓝少绅大怒,却也甚惧,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只是眼睁睁看着。
当蓝泰举起刀子,向着蓝夫人胸口刺下的时候,蓝少绅大叫一声,惊醒了过来,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
身边的蓝夫人吓了一跳,蓝少绅的脸色惨白骇然,瞪着蓝夫人半晌,才用力将她抱入怀中。
蓝夫人只当他是做了噩梦罢了,便温声软语地安抚。
起初蓝少绅也并未在意。
谁知此后,一连数日,他断断续续地梦见类似的场景,以至于醒来后,甚至仍能感觉梦境中那种血腥熏人欲死的感觉,因为这骇异梦境,在见到蓝泰的时候,他几乎也有些无法面对。
宣平侯再受不了,便找了钦天监张遐龄,便想他给自己解梦,只是他毕竟无法启齿说是蓝泰杀母,就只说梦见一个陌生之人提刀追杀罢了。
张遐龄道:“侯爷府内家宅不宁,且让我算算宅中各位的八字。”
宣平侯便先把蓝泰的八字说给了他,张遐龄算罢,皱眉道:“少见少见。”
宣平侯道:“什么少见?”
张遐龄道:“令公子的八字,四柱全阴,藏干薄虚,算着竟是个极阴之命,这般命数,注定克父克母……”
宣平侯虽然惊心,却仍是有些不肯相信,只张遐龄外号“张天师”,有名的好卦算,无人敢当面质疑。
宣平侯便道:“那……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张遐龄把宣平侯跟蓝夫人的八字又各自算了半晌,眉头皱的越发厉害,喃喃道:“古怪,古怪。”
宣平侯又问如何古怪,张遐龄道:“侯爷,我因跟你交情非凡,就不同你弄虚了,令公子的这命,竟是个鬼命,便是说世上本来并无此人,却自虚空里绰来了似的……然而既然乱了轮道,轮道却自有一番平衡之术,冥冥中定要圆合了这异数的。”
宣平侯道:“我仍是不懂。”
张遐龄道:“这就是说,谁给了他这份不存之鬼命,他便要向谁索讨了去……”
宣平侯心中巨震,却如同跟自己那梦境相合了一样,又想到他说“克父克母”,便又问破解法子。
张遐龄想了半晌,苦笑道:“不是我不肯说,说了,怕侯爷骂我。”
宣平侯道:“骂你什么?
张遐龄便道:“一个字:舍。”
宣平侯说内情的当儿,赵黼却亲陪着云鬟入内。
他并不放心别的小厮或者丫头伺候,自然亲自看护,叫她把那些湿衣裳换了下来,又先借用了几件儿宣平侯不曾穿过的新衣裳,暂时应着。
云鬟在内更衣,赵黼站在门边,听着那窸窸窣窣的响动,心里就仿佛有只耗子也在鬼鬼祟祟地爬过,或因为饿极了,便捧着爪子,迫不及待地偷偷啃咬。
甚至转头往内张望了几眼,只瞧见屏风后人影晃动,是湿了的衣裳被换下来,搭在上头,随着动作,隐约露出半边玲珑雪色的藕臂,贴身的小衣湿嗒嗒地贴在上头。
赵黼听到“咕咚”一声,是咽了口唾沫的响动。
正捧着手搓了搓,煞是熬煎,却听外头脚步声响,赵黼忙站直了,正色喝道:“谁!”
外面的人停住,恭敬答道:“我们夫人醒了,请谢主事过去说话儿呢。”
云鬟尚未整理妥当,听得外头这般说,不免有些着急。
赵黼将人打发了,探头道:“你慌什么?可是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来帮你如何?”
屏风之后,云鬟道:“不必。”
却因毕竟不是自己府中,且又没晓晴在旁帮手,未免弄得不甚利索,一时忙得面红气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