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说完,树上的穆尼闻言当即翻了个白眼,依这几日的经验来看,这两人怕是又要开始腻歪了。
柳静水是看楚晏那只手在弦上拨动,觉得很好看,便这样调侃了一句。楚晏的手这种极在意自己外貌的人,连手都保养得很好,一双手手指修长白皙,做起这些手势来真是好看得很。
楚晏听他又在夸自己,心里还有几分小得意,嘴上却道:“别浪了,还有呢?”
柳静水止住笑,稍微收敛了点,将那些指法手势都教了他一遍。千日琵琶百日筝,他连琵琶都会,学起这些来自然容易得多。
楚晏把他所说的都记下,一一在琴上试了一遍,便道:“可以教我《凤求凰》了吗?”
柳静水听他想学的是《凤求凰》,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便弹了几句,又让楚晏跟着弹一次。没过多久楚晏便能照着弹出个小曲,虽然诸多细节上还差了点,可好歹曲调还有个样子。
穆尼往下一望,心想可比方才好听多了。
楚晏又独自将那曲子弹了一遍,愈发觉得好玩。柳静水看他开心,心中也是舒畅无比。楚晏手指一离开琴弦,有些欣喜地朝人问道:“这次对了吧?”
当然是对了,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样问就是想听柳静水夸他。
柳静水轻轻刮了一下他鼻子,看他眨了下眼,笑道:“好,少宫主那么聪明,才那么一会儿就能弹曲子了。”
说是这么说,他教人的方式是自己弹一句,然后让楚晏跟着弹一句,楚晏依样学样,自然学得快。但若是换了其他曲子,就完全不行了。如何看琴谱,哪根弦是什么音他都只是随便提了几句。楚晏只是忽然兴起想玩玩,又不是真的要学琴,真的一点点教那就太慢了些。
楚晏很是受用,玩够了便往小榻上一坐,忽然想起什么来:“我记得……你们有种武功,是用琴?”
柳静水了然道:“隐山书院正式立派后,第一任祭酒齐九霄先生留下一本《天音秘谱》,其中记载了诸多古曲,及将内力与音律相合之法,乃是一套以琴为本的武学。”
他说着挥手拨弦,一声琴音惊起,楚晏只觉一道气劲从身周掠过,这气劲凌厉刚猛,竟似化了实形一般,震得那树上枝叶震颤不止。穆尼身处树上,更是觉得这树像被人用力击打摇晃一般,一惊之后险些没能稳住身形。而那琴音奔畅激悦,回荡不止,久久未绝。
“不过这种武功对内力和琴技要求奇高,内力不够,无法将琴音之力发挥,琴技不佳,则无法催发内力之威,远不如直接用剑来得快,所以书院中鲜少有人修习。”柳静水徐徐道,“武林中也有以音律伤人于无形者,最是难防。论武会上,也有人会用这种武功……若你怕应付不来,我这几日也可以陪你练练。”
楚晏轻哼一声,不以为意地笑道:“最是难防么?那我便砍了他的乐器,让他弹。”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够直接,也够有效。但要想直接毁了人武器,也是极为不易的。
柳静水一怔,而后失笑道:“多少习武之人将自己的武器看得比性命还重要,那些人以乐器为武器,你要是毁了他的乐器,他岂不是要同你拼命?”
楚晏还想开口,却忽然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柳先生!”
两人齐齐望去,见是薛子山缓步走来。
这位可不是闲了会到处串门子的人,来这里肯定是有事,柳静水便起身道:“薛兄。”
薛子山微笑道:“这几日不见你去雅集,听人说你是染了病,可好些了?”
柳静水点点头:“已经好了,薛兄过来找我,是出什么事了么?”
“这是什么话,没事我就不能过来找你了?”薛子山轻笑,而后语气一变,“不过,确实有事要你我过去一趟。祭酒和司业让我把书院里管事的都叫去明伦堂,也不知是何事……”
柳静水奇道:“洛先生?”
洛先生便是如今的书院祭酒,柳静水的恩师之一,平日里已经不怎么露面,这会儿突然管事了,那必定是有什么大事。
薛子山点头道:“对,祭酒先生都出面了……我还得去知会其他人,你也早些过去吧。”
柳静水心中一紧,道:“好,我这便过去。”
薛子山话送到,就先他一步离开。
他一回头,正欲开口,楚晏便道:“去吧去吧,我等你回来吃晚饭。”
见柳静水走了,楚晏又坐起身去玩了会儿琴。
柳静水向自己表露心意时,弹的就是《凤求凰》。这曲子于他们两人而言意义非凡,就算本身对这曲调没什么感觉,他也会喜欢的。这下一学会,要是想听了,恰好柳静水又不在,他就可以弹给自己听。
不过他拨弄了几下琴弦,还没弹几句,又听到了脚步声缓缓逼近。
又有人来?
这可是这几天来最热闹的一天了,明明有时候一整天都不会有人过来的。楚晏继续弹着琴,察觉有人进了院中,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来人是江浮月,好像看到他弹琴很是不敢置信,面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楚晏停下手,道:“阿月,怎么忽然过来了?”
江浮月这才上前几步,递过来一个布袋子,道:“静水说他的药快没了,我送些药过来……”
“多谢了,阿月。”楚晏扯开布袋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堆小瓶子,装的都是柳静水用的那些镇痛药物,“他被人叫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要进屋坐一会儿么?”
“不必了……我刚从雅集回来,正要回去陪爹爹呢,顺路过来送个药。”江浮月一望他身前那张琴,“怎么,少宫主也开始学琴了?方才进来听到琴声,我还当是静水在呢,没想到却是少宫主奏的琴音。”
楚晏心中一喜,这意思不是说自己的琴声跟柳静水的差不多了么?他弯眼笑道:“他教我的,今天刚教我的。”
“今天?”江浮月惊奇道,“少宫主竟学得这般快……换作旁人,可能得要个小半年才能弹些曲子呢。”
楚晏得意道:“柳先生教得好。”
江浮月低下头,看清楚了那琴的模样,更是诧异:“竟然是静水的流深琴?”
楚晏看她这般惊讶,不解道:“是他的琴啊,怎么了?”
习琴之人见到一张好琴,就会跟楚晏见到好看的珠宝首饰一样兴奋。江浮月垂眸望着那张琴,眼中似乎流露出了几分艳羡:“这张琴是如今的祭酒洛先生送的,是他十六岁时的生辰礼物……”
楚晏听她讲起柳静水这琴,便来了兴致,听得无比认真。
十六岁,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这张琴还陪了他挺久的。
江浮月顿了顿,道:“这样说也不对,洛先生当时送他的只是一段桐木,用来做了琴面。他自己又去寻料、请了名师斫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跑遍了大江南北,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三年时间才将琴制成。这琴制好的时候,他也就成年了,也是意义非凡……他是真的很喜欢这琴。那会儿我随爹爹来参加雅集,总能见他抱着这张琴傻笑……他还给这琴起了个名字叫‘流深’,把这二字刻在琴底,琴名和他自己的名字合起来,就是静水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