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和柳七就仰起头来看碎瓦片和烂椽子,看阳光穿过屋顶的大洞直接洒在地面上。
宋不谦赶紧解释:“今年时间紧张,明年就修到这边了。”
柳七说:“七年前你就说要修到这边了。”
“师叔,着什么急嘛!”宋不谦带着痞气说,“我六十多年后才面临第一次天劫,就算那时候死了,现在也有的是时间。”
柳七说:“万一你被山上的老虎吃了呢?万一……”
寒山打断他,问:“柳七师叔,你这一年做了什么?”
“哦,”柳七简洁地说,“我就是闲逛,喝酒,打玉梨三。你呢?”
寒山终于有了表情,他苦涩一笑,说:“我依然没有找到。”
他话音落地,三个人都沉默许久,周围只有空山鸟鸣和微风吹拂树梢的声音。
终于宋不谦打破寂静:“柳七师叔,你是不是猜错了?这都第八年了,再找不到,可就永远也找不到了。”
柳七的脸上闪过一丝动摇,但他摇了摇头,说:“不会猜错。婵九虽然是我的徒弟,但她也是你们峨眉派铜岩师太的入室弟子,铜岩师太给她灌过顶,所以她不只是妖,也是剑仙。既然是剑仙,那第一次死亡对她来说就是兵解,她应该不会像妖一样,死去以后受到违逆天道的惩罚,一连十几世都投胎成蚊蝇小虫,而是会投胎为凡人,等待师父重新收她入门。”
“可是寒山找不到她。”宋不谦说。
“因为寒山不是她师父,彼此没有感应,在亿万凡人中寻找一个孩子犹如大海捞针。”柳七说。
“可有感应的那个——铜岩师太她老人家早就死了啊!”宋不谦苦恼道。
柳七也叹息说:“仙妖疏途,如今我大概也不能算是她的师父。”
“那还找个屁啊,就是找不到了。”宋不谦开始抱怨。当然,他年复一年说得都是同样的丧气话。
寒山的眼神中透露出了挫败,他垂下了头。
柳七问他:“你这一年去了哪里?”
“江南。”寒山说,“我想江南柳丝如烟是个好地方,她又是个贪图安逸的人,或许会投胎去那里。”
“你前年去的也是江南。”宋不谦插嘴。
“对,我怕找得不够细,想再找一遍。”寒山回答。
柳七抱膝,望着远处的山岚说:“江南找过了,南州找过了,中原找过了,华山、昆仑、峨眉和东海附近都找过了,而我这些年把西域翻了个底朝天,保证没有发现那样的女孩子。”
“婵九会不会投胎成男孩子?”宋不谦问,“那家伙还是挺难捉摸的。”
寒山否定:“不会,兵解不会改变性别,有时候甚至连样貌都不会变,毕竟只是剑仙修行途中的一劫而已。”
柳七突然问道:“寒山,你回过余原县没有?”
寒山苦笑:“那是与婵九的初遇之地,也是我的伤心之地,我何苦自找不痛快?”
柳七顿时跳起来:“什么?这么多年你就没去过余原县?!”
寒山说:“没去过。”
柳七摔杯:“那你前几年怎么不说?!”
“你也没问啊。”寒山答道。
“我不问你就不说?!”柳七开始露出蛮横的真面目。
宋不谦赶紧拦腰抱住住他:“别生气别生气!那咱们去余原县啊,就现在,立刻马上!”
柳七顿时泄了气:“你们去吧,我去没有用,她不会认出我的。”
宋不谦说:“矮油她就能认出我吗?我算老几?不对,搞不好目前只有我能算她师父,我是峨眉派掌门啊!师叔,你觉得我……”
柳七捏住他的耳朵,把他扔到了一边:“寒山人呢?”
“啊?”宋不谦痛得挤眉弄眼,直揉耳朵。
柳七四下张望,然后手搭凉棚凝视天际。
“还用问吗?已经走了,他去余原县了!”宋不谦埋怨,“师叔,你下手可真狠呐!”
余原县似乎数百年来一尘不变:青砖黄土垒就的城墙,灰扑扑的守门老卒,一马平川的城外荒地,官道边偶尔有几片绿荫。
寒山到达县城时正是半夜,又碰上了新月,天空黑沉沉的。
他先去了城外的土地庙,不出所料早已经倒塌,庙中的木梁立柱基石供桌蒲团……但凡是能用的东西都被当地百姓拖回家去了,只剩下了一堆黄土块。
再过几年,这些黄土也会化为飞沙灰尘,消失不见。
寒山抓起一抔黄土洒在脚下,然后默默地朝着城内走去。
希望渺茫,连续多年的寻找,一是为了安慰柳七(他坚称婵九只是兵解),而是免得自己深陷痛苦,毕竟有一件事做比终日自责好。
他如今对孩子的笑闹声和哭声特别敏感,只要见到孩子,即使年岁不对、性别不对,他也要多看几眼。或许柳七那一意孤行的猜测是对的呢?或许那真是婵九转世呢?
可惜希望只是希望,在实现不了时,它和幻影没有两样。
他站在城墙上,然后差点被一头栽下的宋不谦撞死。
“你他妈的,也不等等我!”宋不谦喘着粗气埋怨。
寒山耳鸣头痛,眼冒金星,好半天才恢复,他发誓如果宋不谦不是肩负复兴峨眉派的任务,必定活不到渡劫的时候,因为他现在就能把他叉死。